妆娘印
“别紧张。”尹况言说,“目前还没有将帅伤亡的消息传来。你说倚月姑娘的心上人将会参加一场大仗?那他应该是在北疆军中。”
“正是。”
“如此,这场大仗,已经开始了。”尹况言斜着眼看我,“景世子,也去了边境。”
我低头,晃晃酒杯,道:“哦。战事……不顺利吗?”
“不,战事很顺利。北方迅游部落近年日益壮大,本就对瑞朝虎视眈眈,自从皇上陷入昏迷后,更是厉兵秣马,按捺不住。迅游人听闻重华台之变,立刻对北疆军进攻。好在靖安侯镇守北疆多年,对此早有防备,再加上你从开国玺中取出的粮草军资,北疆军打了好几场胜仗,已经重挫了迅游人,将他们赶回了漠北。”
虽然是胜利的消息,我却也提不起高兴的情绪,叹了口气道:“但凡是战事,即便是胜仗,也一定会有伤亡。”
“是啊,所以速战速决,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那些粮草,脱离了开国玺,是存放不住的。即使运去严寒干燥的北疆,也只能勉强存放两年。北疆军此时靠着储备粮,在边境大举征兵,才赢得了这场战役。可北疆军的困难并没有得到实际的解决,一旦储备粮耗尽,北疆军又将重回劣势。所以靖安侯决定远征。”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远征?”
“对,向漠北远征,直打入迅游王庭。只有抓住这个机会,重挫迅游部落,让他们十数年无法重燃野心,才能为瑞朝换来一些安宁。此役对于瑞朝而言,关系重大,倚月姑娘的心上人若是在远征军中,两年之内定能携军功归来。”
我不禁替倚月高兴:“那太好了!”
“前提是……他得活着从北疆出来。”
我脸上的神色突然暗淡下来。
尹况言说的没错,前提是他得活着回来。
“依依,世事无常,生命脆弱。即使没有战乱,也有生老病死。人生在世数十年,可祸福总在旦夕之间,每一次的分别,都可能变成永诀。所以能活在这世上的每时每刻,我们都应该珍惜。若是因为一些误会而虚度流年,那就太不值了。”
尹况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我,道:“这是和另一方阴玺一起交到我手上的。”
重华台上,尹况言收回了太子手中的阴玺,景逸也答应他,会将靖安侯手中的阴玺取回,交还于他。
写这封信的人,是景逸。
我望向那封书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依依亲启。
我将尹况言的手推回去,说:“尹大哥,我和景逸之间,没有误会。”
我们之间,有的是谎言。
尹况言说:“在西山岭,景逸偷拿了你的开国玺,是为了想要赶你离开京城。他也是……顾虑的你安全。”
“我知道。”我说,“可他没有开口劝说让我走,而是直接选择了编造一个谎言来逼我离开。尹大哥,这是不对的。”
我曾经以为,我和景逸有着同生共死的经历,所以肯定有灵魂交流的默契。可我却忘记了,我们之间没有彼此信任的根基。
“最初,他接近我,是为了寻找开国玺的下落。或许是因为事关家国,即使后来我们之间有了真正的感情,他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说:“而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我用宁思的身份接近他,也是想为宁家报仇,想回到自己的世界。相比较而言,还是我做得更过分一些,起码他没有对我隐瞒他的身份。”
尹况言摇头,道:“尽管初心不同,可你们的感情是真的。那些谎言,不过是为你们搭建了相遇的桥。若你们彼此没有这样那样的目的,又如何能相见相知?”
“百尺高楼,即使再坚固,若最下面的那块砖是虚的,也无法长久的立住。”我说,“即使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总会去怀疑,他对我的喜欢中,有几分是属于宁思的?他不相信我会听他的劝说离开京城,还不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有事情瞒着我?”
人或许能够原谅别人的欺骗,却无法释怀自己的谎言。
若是能够重来……
尹况言叹了口气:“我是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惜。”
我笑笑,说:“两个人在一起,若是没有信任,只会将彼此之间的感情耗尽。与其如此,倒不如将这一份感情放在心中,偶尔想起,还能惹一抹笑容。”
“这信你真不看?”尹况言问。
“不看。帮我交还给他吧。”我没有犹豫。
尹况言站起来,将书信收起,说:“罢了。我且看看你会不会后悔。”
说罢,又捏了捏我的脸,道:“你这是笑容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笑的。”
我道:“从前年纪小,现在凡事看通透了,自然笑得更沉稳些。”
凡事看通透了,日子过得也快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不过是倚月跳了几支舞,我又做了几场梦,倚月心心念念的季维初便回来了。
季维初在京中受赏时,写了封信回来,说一个月之后归乡,让倚月可以开始准备嫁衣了。
倚月收到信,激动得止不住泪水,抱着信傻笑了半日,又开始对着镜子发愁:“可惜,我脸上还有些轻微的痕迹。维初若是能晚回来半年,这墨痕肯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说:“晚回来半年?你真舍得?”
倚月捂嘴偷笑,看着镜子里的我摇了摇头。
我道:“放心,不过还剩下一丝淡淡的青色,我肯定能帮你遮得一点痕迹都不留。”
倚月出嫁那天,季维初来迎亲,采薇和兰蔻可没少难为他。倚月着急,直接掀了盖头出了门。
临上轿时,季维初突然扭捏起来,问:“月儿,你真不嫌弃我脸上的疤?”
倚月搂住他的脖颈,道:“你也不曾嫌弃我脸上的墨痕。更何况,你脸上的疤是荣耀。”
倚月将头埋在季维初的肩头,说:“谢谢你,维初,谢谢你活着回来。”
季家的酒席摆得极为盛大,季维初从军几年,众多生死之交皆来恭贺。
采薇和兰蔻也跟着他们一同闹洞房,为了两位新人着想,我就没去凑这个热闹。
我回到酒肆,借着檐下灯笼里的光,穿过摆在屋前的酒桌,拿出钥匙去开房门上的锁。
“店家。”一个微微有些喑哑的声音。
我用余光扫去,一个黑色的身影落座在一旁的酒桌上。
“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我道,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店家今日有喜?”那人问。
“是,有大喜。”我转过身。
檐下的烛芯爆出一声脆响。
那人起身,向我抱拳,道:“在下姓景名逸,字逸之,二十有四,京城人士,在北疆从军。初来安南城,无亲无故,敢问姑娘芳名。”
我走向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的面容。
他的脸庞被北疆的风霜打磨得愈加棱角分明。那双清亮的眼眸,依旧是我心中神采奕奕的模样。
“林依依,我叫林依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