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婆接了包括我和采薇在内的五个姑娘出来,到了吟翠楼。我们被领着来到一个花厅里,五个姑娘乖巧地跪成一排,等待着被人挑选。
陆陆续续地有人在外厅进出,隔着珠帘看不大清晰。
我膝盖都跪疼了,终于听见有人撩动珠帘,带着笑的明朗声音传来:“芸娘,我们仨这回可是等了你的,可别说我们提前去看了货。”
话音刚落,四个锦绣华裳的妇人就从珠帘里走了出来。
李夫人的衣着看着也十分精致,却远不及眼前的这四个妇人。虽然看得出年岁的痕迹,但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头上珠翠闪耀却不显庸俗,配着这一身身随着步子轻轻摇曳的精巧衣裳,让人看着很是喜欢。
“是芸娘来迟了,劳烦姐妹们等着,咱们这就开始看吧。”芸娘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向着前面三位行了个万福礼,这姿态真是风情万种。
姜婆脸上堆起笑,说道:“给几位妈妈请安,这是我这次从彭县收来的丫头,您看这一个二个水灵的模样,都是我花了大价钱收来的。”
我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我赞美别人的时候,面前站着的这四位可是能影响我接下来处境的人。
四个妇人围着我们转了一圈,挨个打量着我们。
采薇跪在我身边,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抖,我伸出手握紧她的手。
“有人出价么?”黄色衣服的女人问道。
众人摇头,芸娘说:“我出五十吧。”
黄色衣服的女人笑了笑,加价:“五十五。”
芸娘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继续加价:“六十。”
黄色衣服的女人甩了甩手绢,说:“我就不跟芸娘你争了,毕竟你家……我们也是知道的。这个丫头归你了。”
芸娘的脸色暗了暗,侧着脸向黄衣女子方向颔首,眼睛却还盯着前方丝毫不动,缓缓道:“多谢姐姐。”又冲着我勾了勾手指,说:“起来吧。”
原来被挑中的人是我。
我起身,低眉顺眼地走到芸娘的身后,垂首立着。
芸娘掏出一张银票三锭银子,姜婆急忙过来接住,从胸口掏出卖身契,恭敬地呈给芸娘。
我抬起头看了姜婆一眼,提醒她不要忘了采薇的事情,她摆摆手,约莫意思是让我不要着急。
黄衣女子冲着仍跪在地上的五人问道:“你们各自都有些什么本事啊?”
几个姑娘挨个报出自己的特长:一人擅长女红,尤擅绣山水,她的母亲从前是个出名的绣娘;一人擅厨艺,来这里之前在一家酒馆帮厨;还有一人擅认草药,以前靠在山中采药为生。
三人说完,几位妈妈都摇起了头,看来是不合她们的心意。
轮到一个年纪略小些的姑娘,这姑娘身材纤弱,头发微黄,声音也怯怯的:“我叫莳萝,我,我会唱曲。”
“哦?”穿紫衣的女子提起了兴致,说:“唱来听听。”
莳萝果真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她唱歌时,倒不似平时那般怯懦,歌声婉转,神情悠然。
刚唱两句就被黄衣女子打断了:“八十,我出八十。”
紫衣女子也对莳萝非常感兴趣,和黄衣女子两人互相抬价,最后黄衣女子以一百四十两获胜。莳萝归了黄衣女子。
最后是采薇,采薇很实在地把自己会的都数了一遍,从做饭到梳头,从洗衣裳到绣花,几乎没有她不会的。
但这些我认为非常实用的本事并没有入各位妈妈的眼,一直没有人出价。
我手心渗出了汗,一直瞪着姜婆。半晌,姜婆才向芸娘开口道:“刚刚是按老规矩,第一轮是盲选,所以我也没向芸娘你说明。”
姜婆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采薇,“这俩姑娘啊,是我一起收来的,她俩死活都要在一起,说什么离了彼此就活不下去了。我看她俩感情这么深,也实在不忍心。芸娘您就行行好,把这个姑娘也收了吧,我也不多要,五十两就成。”
芸娘还没开口,黄衣女子说话了:“哟!姜婆!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不多要?这丫头买来能做什么?粗使的丫头能值得了五十?”
我的心猛地一沉,抬眼看看采薇,发现采薇已经急出了眼泪。
没办法了,我扑通一声在芸娘脚边跪下,由于实在没有什么经验,磕得我整个膝盖都麻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为我接下来的苦情哀求添色不少:“妈妈,我和采……我和我妹妹从小父母双亡,身世可怜孤苦伶仃相依为命,我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请妈妈开恩收留我们姐妹二人,我们二人定当涌泉相报。”
芸娘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问道:“读过书么?”
我连忙说:“读过,读过。”
“读过什么?说来听听。”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虽然我没说谎,但是我该说我读过什么呢?
我最近读过什么书来着?我马上准备要期末考了,我说我读过概率论她们会满意么?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仔细想想我过往二十多年的学习生涯里,肯定是读过什么深受青楼女子喜爱的书的。
在这么万分紧张的时候,大脑就跟堵住了一样,只剩下刻在骨血深处,条件反射一般的永久性记忆——高二上学期第三单元第二篇课文——白居易的《琵琶行》!
当年这首诗我没背下来,被语文老师罚抄了100遍,到下辈子我也能背出来!语文老师,谢谢您!
于是我故作哀伤地说:“我曾听闻一位白姓文人所作诗作,哀伤凄婉。诗里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
白居易果然是白居易,我刚念到“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几位妈妈都掩面拭泪,很是动容。
芸娘开口道:“罢了,就当是听了这首诗罢。”
说着,拿出一张银票,姜婆勤快地接了过去,送上了采薇的卖身契。
姜婆带着没被选中的三个姑娘回去了,不知她们今后去向如何。莳萝跟着黄衣女子也走出了花厅。
芸娘看着我和采薇,说:“你们俩,跟我回五色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