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白近来消瘦了不少,上一次皇上叱责杨嗣德摄入党争,他没有挨这顿臭骂,反而更加担心起来。他是个明白人,皇上越是骂杨嗣德,至少说明皇上在生气,生气杨嗣德陷入党争,生气杨嗣德不听话,可是越是骂他,越是说明皇上并没有怪罪杨嗣德,就像寻常百姓家一样,小孩子嘛,当家长的骂一骂也就过去了。
可周慕白没有挨这顿骂啊,这说明什么?若说起党争,他周慕白绝对是其中最会搅浑水的人,杨嗣德相对来说要老实多了,可皇上偏偏不骂他周慕白,却去骂杨嗣德,这算是怎么回事?
周慕白心底生出一丝紧迫感,这可不是好兆头,他老老实实的待了一段日子,见皇上并未降下罪诏,这才放了些心,于是连忙与几个朝中的心腹狗腿子商量了对策,决定要潜伏一些日子,看看风向再说。
因此这几日来朝廷是风平浪静,周慕白仍是有些放不下心,一大清早他便进了宫,由门口的卫士验过了出入宫禁的腰牌,这些卫士自然是认识周慕白大学士的,只看了一眼,便放他进去了。
通报之后,周慕白由一个小太监引着,过了水榭楼台,曲幽小径,蓦然看见远处的小湖畔的水亭上几个宫装少女正相互打趣,时而传来咯咯的笑声,周慕白心念一动,他的侄女周雪儿也送进了宫里。只不知现在过地好不好,他拉住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从褡裢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塞到小太监手里,笑嘻嘻的打探:“公公,这宫里头可认得一个姓周的宫女?”
宫里头的宫女都是达官贵人的女儿,因此这小太监也时常被人问起宫里头的境况,不过这姓周给的赏银太少了些,小公公显然有些不满,这个小气鬼,堂堂的大学士。赏钱都只用碎银。不过小公公并不是傻子,这人可是天子近臣,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得罪的,连忙笑嘻嘻地道:“谢大人赏赐,周大人公侯万代。”
小公公咂了咂嘴:“宫里头确实有个姓周地宫女,可是叫周雪儿吗?唉呀呀,周小姐可是皇上身前的红人呢,皇上在宫里去哪儿都会带上她,还有个瞿小姐。啧啧,周大人,她不是您的什么人吧?”
周慕白一听,腰板立即挺直了,连日来盘绕在头上的阴郁一扫而空。他心里想,难怪皇上没有责罚我,或许是看在雪儿的份上也不容易。还是雪儿有出息啊,说不定哪天成了皇后贵妃也不一定,还是我这个大哥有福气,生下这样好的女儿,这将来,我岂不是也成为了皇亲国戚了?
周慕白想到皇亲国戚四个字时心里打了个突突,不动声色的催了小公公一句。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寒冬阁走“微臣叩见皇上。”周慕白行过礼。只看到皇上正盘在桌案上捏着笔写字,朱骏抬眸看了周慕白一眼。向他招了招手:“周卿,近前来看看朕的字写的如何?”
周慕白提袍上前。只看到桌上铺垫地纸上写了四个高瞻远瞩四个墨迹未干的字,这字倒还算是工整,只是从周慕白的观点来看却是落于下乘了,周慕白笑着道:“陛下的字是写的越来越精进了,唔,不错。”
朱骏白了他一眼,索然无味地抛下笔杆,他自己的毛笔字什么水平心里清楚的很,精进倒是精进了一些,但是在读书人的眼里,恐怕属于垃圾一个档次了:“朕知道朕写的差,周卿就不必安慰朕了,来,这里没有外人,坐下说话。”
周慕白在朱骏身畔地方凳上欠身坐下。笑道:“皇上。这字写地再好有什么用?前朝宋徽宗和李后主哪个不是诗词双绝。文采斐然。所遗留下来地字画更是无价之宝。可那又如何?皇上不是画师。施政更不需要会吟出优美地诗句。更不是说谁字写地好就能治国地。在微臣心里。宋徽宗是个画师。而李后主是个词人。只有皇上才是真正地万乘之君。中兴之主。至于写字画画儿这些玩意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皇上何必要浪费这么多地心神上去。”
朱骏被周慕白一顿马屁拍地心情舒畅了些。自穿越之后他便开始勤练毛笔字。但不管如何努力。比起那些自小就用毛笔习文地人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时听到周慕白为他开解。也放下了心结。笑道:“周爱卿说地对。治国才是朕安生立命之本。对了。南镇抚司现今如何了?朕听说各分舵地命令已经由陈指挥使签发下去了。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愿意改旗易帜。唉。金厦百姓地安置问题也弄地朕头晕脑胀。从前总是嫌汉民太少。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反而不知如何处置了。”
周慕白见朱骏地语气和蔼。心底有了些着落。定了定神道:“南镇抚司算不得什么大事。陈永华在原天地会中素有声望。再说他们打地旗号也是反清复明。如今大明朝廷与陈永华都发去了令状。想来他们不会反对。这金厦百姓地安置暂时还算平稳。海都富庶地很。到处都是商贾。作坊遍地。还怕他们找不到事做吗?只要有事做每月就有工钱。有了工钱就能填饱肚子。没有人愿意闹事。”
周慕白先说了几句好话。舔了舔唇角继续道:“只是微臣听说由于大量百姓地涌入。作坊地工钱降低了不少。想想也是。原先二两银子一个月也招不到几个伙计。如今一两五钱银子你不做地话后面便有七八个人抢破头来做。人多工钱也就贱了。恐怕本地地汉人会对外来地人口颇有微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
朱骏手按椅子地扶杆皱起了眉。这种事在后世也曾出现过。就譬如后世地中国。如此多地人口下。工资却一降再降。原因是什么?一个工厂需要招工。当他们只花一千元就有几十甚至上百人来报名时。工厂在第二次招工时自然会将工资降到八百去。理由很简单。我开再低地工资也会有人来做。就算不给你买保险。不给你办医保。每天让你工作十二个小时一样能吸引到人。
岗位与人才之间地平衡性很重要。一旦岗位多而人才少地时候。人才地价值就显示了出来。在有地发达国家。从事工人职业地人反而很少。虽然他们从事地并非技术活。但是工资仍然能够开到极高。当工厂招聘一百个工人地时候。只有三、四个人愿意去从事这种又脏又累地职业时。资本家唯一地办法只有通过高薪和福利来招收自己所需要地工人。而现在朱骏所面临地正是后世中国难以解决地问题。岗位虽然不断地在增加。但是更多地人涌入城市。使得一个岗位需要几个人去竞争。对于资本家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还会使用高薪地手段来吸引人才。
“依周卿来看,此事该如何解决?”朱骏并不指望周慕白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只是随口想问问缓解矛盾的方法,毕竟外来人口抢本地饭碗地事实在太多,搞不好就会激化矛盾。
周慕白道:“不若将一些汉民分流到别的城市去讨活如何?海都城人口实在太多,紧迫之间实在难以消受这么多人口。”
朱骏摇了摇头,汉民是他的根本,海都的建设将来离不开他们,若将他们分流到其他城市。他们在那里已经生了根。届时海都需要人口时就更加麻烦了。
“周爱卿,你说朕采用招商引资这个法子怎么样?”朱骏顺着自己的思路道:“我们可在海都附近划出一片地来作为开发特区。但凡有商人愿意在这里开办作坊,兴建实业地都可以得到极大的优惠。譬如免税等等。”
“开发特区?”周慕白奇怪的念了一句:“皇上,这是什么东西?”
朱骏立即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海都的问题是人工太多而岗位不足,迁徙百姓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只有提高岗位的数量才是硬道理,他喝了口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咙,道:“这开发特区嘛,就是**的空出一块土地来,专门用来建设作坊地地方。”
“当然,既然是要建作坊,就必须建立一套完全**地行政体系来管理他们,一切的政策都向作坊主倾斜,譬如他们觉得税太重,衙门可以适当地降低一些税率。若是作坊主觉得他们地位太低,在特区中,我们也可以适当的给他们提升一些地位,让他们参与到特区地管理中来,总而言之,特区的衙门要对前来投资办作坊的商人给予特殊优惠和便利,让他们有利可图,这样他们赚了钱,朕收了税银,百姓们也有了生计,一举三得,周爱卿,你懂了吗?”
周慕白摇摇头,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是让商人们在特区做大爷?”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怎么?”
“咳咳,皇上不怕有些朝臣阻挠吗?毕竟是士农工商,农业才是国家的根本啊。”周慕白假意的问了一句,心里已是活络起来,他在朝野主要的支持者来自心学的官员和士子,而重商务实主义是心学所提倡的重要口号,更何况周慕白所学甚杂,对商业并没有多少歧视。若是皇上能够促使特区的建设,那么对于周慕白一派的心学体系将会是一次极大的鼓舞。
“朕开创新政为的是百姓乐业,难道还怕有人非议吗?周爱卿,朕只问你,你以为此事是否可行?”
“可行!”周慕白意识到机会来了,商人乃是心学最大的支持者,而心学与周慕白乃是一党,若是商人的地位得到提高,周慕白的势力将会得到更大的提升,这样的买卖,周慕白当然是坚决支持。
“皇上,既是要建设特区,微臣倒有一些想法。”
“近日以来一些海外的商人来到海都开办作坊获利之后,缅国之内的许多勋贵地主也是眼红心热,要知道,在海都若是你的作坊办的好,一个月下来至少几百两银子还是有的,而那些地主依靠土地过活,几百亩地恐怕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若是能把他们吸引到特区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周慕白见皇上听的认真,说的更加有劲了:“南洋之中,许多汉人都是从事商业贩运,这些人银子有的是,所要的不过是安定和面子罢了,南洋诸多大多袭承明制,看不起商贾,甚至还有些南洋国家排挤汉商,若是皇上能够尊重商人,并且给他们提供保护,微臣以为,这些人还是愿意到海都来办厂的,皇上最好能给一些大商人封个虚职,让他们在人前有些面子。”
“归根结底,芸芸众生所求的不过是名利二字,皇上愿意给他们名分,不再将他们当作贱籍之人,甚至还哄抬他们的地位,这名就有了。之余利嘛更是容易,皇上给他们降低税率,尽量给予他们方便,他们的作坊中生产出去的商品,经由海商运往南洋各地,还怕没有利润吗?”
周慕白侃侃的谈了足有半炷香功夫,他越是说越是觉得这特区之事确实是件好事。
“爱卿说的有道理。”朱骏觉得古人也并非都是愚昧,可为什么到了清朝反而更加愚不可及了,明末时重商主义、民主主义、市民觉醒、科技为本的思想随着心学的兴起而风靡一时,骂皇帝甚至在江南成了一种时尚,利用推举的制度来选举皇帝的制度也被人提及,各种先进的科技也在这个时期诞生,可是偏偏到了清朝,在文字狱的压迫下,一切的思想和近代文明全部毁于一旦。
“特区的事就全部交给周卿来办,你是不是和心学的大儒和贡生们走的很近?”
“臣于心学的大儒、贡生只是泛泛之交,并没有多少深厚的交情,请皇上明察。”周慕白脸色有些发白,皇上这样问,他以为皇上怀疑自己和心学的官员结党营私呢,于是连忙撇清道。
朱骏笑道:“你急着撇清做什么?朕并没有怪你,那些心学的大儒和贡生倒是对工商颇有心得,你可以让他们协助你,特区之事关乎国本,你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给天下人做个样子出来,若是办砸了,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拍手称庆呢。”
周慕白松了口气,原来皇上并非是怪罪的意思,连忙躬身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