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偃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就抬头望向刘恭。
此时刘恭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颜六色,精彩绝伦。
虽然这都是装出来的。
想象一下,一个八岁的孩子,有一天忽然有人对他说‘你不是你现在的妈生的,你现在这个妈是假的,这个假妈杀了你真妈’之类的话,一般会有什么样什么反应呢?
选择一:相信那人的话,要为亲妈报仇。历史上的刘恭就是这么干的,结局……
选择二:不相信那人的话,当做骂人的话再骂回去。
都不对,刘恭选择的是三。
只见刘恭听完张偃的话,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张偃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张偃的双肩,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狰狞,低吼道:“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表情跟脸型不搭调,演绎的也太过夸张,台词就更是烂到无以复加。这真是一个无比糟糕的选择。
不过,张偃等人还是接受了。
这三个少年都是人中翘楚,聪明不假。可是由于年龄的关系,对于人情方面终究还是不够练达。
还好这是古代,他们没有见识过影帝影后的表演,也根本没见识过这种真人秀。所以刘恭这一番做作的表演,居然赢得了三人的信任。
他们只当刘恭因受到的打击太大,失了神智,纷纷同情起刘恭这个相处了两年的小皇帝的遭遇。全没想到,这个表情,这句对白,都是刘恭反复推敲,细细品味之后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刘恭的表演还在继续,这时他放开了张偃,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殿内绕着圈子,一边喃喃低语。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张辟疆最先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拉住正在处于暴走状态的刘恭,在刘恭耳边沉声道。
刘恭顺势停下了脚步,低头不语。
周亚夫虽也是刚刚知道此事,可他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最初的震惊过后,也是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明白,自古以来宫闱斗争是多么的残酷。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月关的奸计得售,挑唆皇帝与两位太后的关系。此时见张辟疆已经拉住了刘恭,也急忙上前劝解道:“陛下,不管事情到底如何,两位太后都对您有养育之恩,况且月关此人不怀好意,陛下切莫中了某些小人的奸计。”
刘恭继续不语。
“是啊,陛下。太后对您劳心劳力,您可千万不要中计啊!”张偃也急了,起身走到刘恭面前,为姐姐辩解道。
刘恭的头仍旧低着,他在低声抽泣:“朕的母亲是被朕的祖母杀死的,朕的母亲是被祖母杀死的……”
先知的结果就是这样,因为预先知道了事情后果的严重性。刘恭为了自己的性命,只能虚伪的演出着一个无助孩童的角色,并可耻的把自己身上的压力分出一部分交给眼前这无关的三人。
“陛下,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对付您了,我们还是快快思量对策吧!”张辟疆总是能一语中的。
刘恭茫然的抬起头来,捏住袖口檫了檫眼角的泪水,继续哽咽道:“太皇太后是为了朕,才会杀了李美人的。这说到底都是朕的错,朕不能保护生母周全,反倒还连累了她的性命。朕既是不孝之人,如今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就让他们来好了!”
这话要是在吕后或者张嫣面前说出,就显得太假。对着杀母仇人说,‘你也是我的亲人,我不能怪你。’放在谁身上,都是不会轻易相信的。这个“也”字的含义,必定会被无限放大;不是“不会怪罪”而是“不能怪罪”,人就会想:当你能够怪罪的时候,会怎么做呢?
同样一句话,由他人转达的话,效果就大大的不同了。话中虽仍有怨愤,确是极轻微的。把罪责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那是多么纯孝的孩子啊!吕后怎么会忍心让这个乖孙儿受人陷害。
届时,一切的谗言,都将会被吕后视为针对皇帝的阴谋。
张偃感动了!
周亚夫感动了!
张辟疆也感动了!
这样一个仁厚的陛下,怎么会不值得我等追随呢。
“陛下的皇位是李美人用性命换来的,陛下怎可自弃!”周亚夫实在看不过去了,皇帝的话里,居然有了轻生的念头。
张辟疆从感动中回过神来,也是劝道:“李美人若是有灵,定不会希望陛下如此。”
“是啊,陛下若是有个什么,那太后怎么办?”张偃见刘恭并没有怪姐姐的意思,松了一口气,接了张辟疆的话道。
刘恭犹豫了,好似在权衡着哪样更加不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随生母而去了。
张辟疆乘热打铁道:“陛下经受了丧母之痛,难道忍心让太后忍受一次丧子之痛吗?太皇太后已经失去了先帝,现在只有陛下了啊!”
“太后?”
刘恭灰暗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心防似乎有所松动。
张辟疆见火候已经差不多,悄悄拉过张偃与周亚夫,对他们各自使了一个眼色,三人静静关门退出了大殿。剩下的,就是给刘恭一些时间,让他慢慢地想通。
以皇帝现在的心情,已经不适宜谈论应对阴谋的方法了。
表演自此结束,刘恭终于取得了想要的结果。
虽然不耻于自己的行为,但是为了活命,这却是唯一的办法。
“以后再慢慢补偿他们吧!”刘恭如是想道。
又在殿内呆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刘恭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收拾一下有些凌乱的着装。
确认没有问题后,平静走出了大殿。殿外的屋檐下,三位通过考验的伙伴,就站在刘恭早上站过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