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哑然抬眸,皆往同一个方向瞥去,才发现今日的朝堂似乎有些空荡。
曾经的摄政王与太子位列群臣之首,每每各抒己见、针锋相对,颇有冰火对决之势,而今摄政王被禁政,一月之内不得入朝议政,少了摄政王的挑衅,太子亦不是那种事事要出头、处处要争锋之人,这朝堂之上自然要比往日清净许多。
起初太子在与否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眼下漠沧君主发了话,而太子没能及时回应,群臣便开始在下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这太子怎么连早朝都不上了?”
“太子饱受君主盛宠,一次两次不来也不打紧。”
“我看,分明是这太子越发恃宠而骄了!”
太傅李执持着笏板站在廷下,余光在两旁暗自徘徊,此时众口铄金并不可怕,唯恐君主不发话。
“今日太子可曾告假?”漠沧皇撇了撇头朝身边的邱内官皱着眉盘问道。
邱内官捏着手里的拂尘有些出神,意识慢了半拍,被漠沧皇盯了片刻后,才急急道:“回禀陛下,太子今日不曾告假。”
闻言,漠沧皇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阴沉,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后,赫然抬眼,朝下方扫了扫,“关于太子未能上朝之事,李太傅可有话要说?”
“启奏陛下,太子今日既未告假,亦未曾私话于老臣。”太傅李执从容道:“想必,是有要事要办。”
“笑话,早朝关乎民生大计,关乎国之兴盛,试问,身为臣子,还有什么事比上早朝更重要?太子身居高位,为百官之表率,却未能以身作则、身先士卒,这!这!这!这着实叫我等奋力追随者心寒呐!”
不去看是谁人在发话,太傅李执只是静静抱着笏板低着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摄政王虽不在,但其麾下的文官武将却比比皆是,弹劾太子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他们岂会轻易放过?不过,眼下,他却十分期盼能多几个这样的跳梁小丑。
“早听闻东宫之中聚集了大量天下名士,名门剑客、江湖谋士,可谓是卧虎藏龙!太子不议早朝,难不成在东宫自成天下?”
听到群臣的议论,漠沧皇虎目圆睁着,心中激起的火焰,起起落落,每一根神经皆被那些闲言碎语牵动着,终于,他按耐不住,扬手示意邱内官附耳过来。
附耳之言毕,邱内官从屏风后暗暗离开了。见状,太傅李执弓身作揖,退回到群臣的队伍之中。而季青云仍旧站在廷下待命着。
耳边纷纷扰扰,季青云却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出神。漠沧皇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狡诈,一句归降直叫他防不胜防,但他知道,就算方才换其他说辞,漠沧皇仍旧会变着法子来达到归降这一目的。
怪只怪漠沧皇的野心太大,连凯旋军也想占为己有。若是凯旋军归降于漠沧,那么黎桑最后的希望将不复存在,走到如今这一步,他笃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狼人的奸计得逞。
有人欲请奏继续弹劾太子一事,奈何漠沧皇在上面轻咳了一句,直接让那些本就不坚定的念头腹死胎中。
“关于遣派使臣远去北漠劝凯旋军归降一事,众爱卿可有异议?”
漠沧皇说话的语气明显变了调,引得下面一片鸦雀无声。他又继续道:“那就选一位使臣出来吧!依众爱卿所见,该派何人去比较合适呢?”
“启奏陛下,微臣愿远赴北漠,去会一会这个卫凯旋!”
多伦铎早就按耐不住了,他拧了拧头,挤出人群,大跨步上前请愿。
漠沧皇点了点头,正欲言,立刻便有人劝阻。“陛下!这支凯旋军既曾追随先帝多年,又是一群大字不识丁的粗人,其性子必然硬,定不会轻易归降。右将军多伦铎乃是一介武将,若是真到了北漠,劝降不成,两方怕要兵戈相见了!”
区区一个谏议大夫也要阻他?多伦铎登时大怒,朝其驳斥:“若那群蚍蜉不肯归降,我还会怕他们不成?陛下请放心,若卫凯旋敢违抗圣意,微臣定然将那卫凯旋从北漠擒到金殿,任凭陛下处置!”
漠沧皇暂未理会多伦铎,而是转而问谏议大夫司寇正:“谏议大夫既不满右将军的请愿,那么大夫有何良策?”
“陛下!微臣以为若想成功劝凯旋军归降,当派黎桑一位要臣前往。”谏议大夫走到了殿前,同时朝季青云看了一眼,举起笏板,谏言:“当朝太师季青云曾是黎桑的股肱之臣,如今亦位列太师之位,派太师前行,既能代表黎桑万民之愿,又能与那卫凯旋好好洽谈一番。”
被谏议大夫的含沙射影气得实在是可恼,多伦铎登时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朝他厉斥道:“司寇正!你简直欺人太甚!难道我多伦铎就不能与那卫凯旋好好洽谈了么!”
“既是劝降当用嘴劝,难不成用兵戈劝么?”司寇正冷哼了一声。
“你——”多伦铎哪有他那么多说辞,登时便被堵得哑口无言。
朝廷之上,文官与武官相争,胜负原本就是注定的,继续争下去又能争出什么结果呢?
漠沧皇可没心思看他们吵,抬了抬眼,朝季青云问:“季太师,有人举荐太师前去,太师意下如何呢?”
果不其然,仅管下方吵得不可开交,然则漠沧皇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只可惜,季青云终究是入了他的圈套,正斟酌着如何回话,耳边忽起。
“陛下!季太师眼下正司修建雨花台一事,庆国大典在即,雨花台修建一事怠慢不得,依老臣之见,不如派三品御史大夫秦枭前往,亦可代表黎桑万民之愿。”
忽闻太傅李执之言,季青云紧着的心忽然沉了沉,余光里,太师李执面色如水般沉寂。
漠沧皇垂着眸子,沉吟了片刻,忽然道:“太师言之有理。不过北漠与秦淮遥隔千里,眼下烽烟四起,这一路颇是不太平,右将军多伦铎同御史大夫秦枭一同前去吧!”
“微臣领命!”话音刚落,多伦铎便高高扬起头,迫不及待毅然道。
漠沧皇点着龙座,询问:“御史大夫可有异议?”
当朝被点名,秦枭畏畏缩缩的身影从人群中缓缓移了出来,巴掌大的笏板举在面前,遮住了半张脸。
就在此时,廷上,邱内官忽然从屏风后出来,靠在漠沧皇耳边说道:“启禀陛下,狼卫暗中来报,太子昨夜彻夜未归,至今踪迹全无,整个东宫皆在寻找。”
闻言,如雷震耳,心中恼怒无所发泄,漠沧皇当即重重地拍了拍龙座。
低着头的秦枭,一听到龙座上漠沧君主震怒的声音,吓得发软的膝盖,“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陛陛陛陛下!微微臣愿意前往,愿意前往!”有一种脑袋要搬家的预感。
紧接着,放下笏板,在地上重重磕头。未料,漠沧皇猝然起身,龙袍急摆,凶神恶煞般匆匆地离开了。
神色不安的邱内官扬起拂尘朝下面喊了一句:“退朝!退朝!”然后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秦枭颤颤地抬起头,想要知道上面发生什么事了,结果,呼啸的声音炸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一个惊吓,整个人瞬间瘫倒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却慢了半拍,导致散朝的呼声参差不齐。
太傅李执举目望着漠沧君主飞快消失的身影,收起笏板,转身离开了。其他官员观望的观望,议论的议论,皆在好奇漠沧君主忽然离去的缘由,猜测最多的便是,大抵与太子之事有关。
漠沧无尘的眼神忽而从廷上移到了太傅李执的身上,看着他正色离开的身影,他好像彻底明白了什么。
宫门口,官道之上。
石蹇已经在太傅的官轿旁等候多时了,见到太傅从金殿外远远而来,他急忙迎上去:“参见太傅大人。”
迎上去的还有在太傅身边伺候的小厮,小厮接过太傅手中的笏板后,便退在一旁。
李执只是朝石蹇看了一眼,并未发话。石蹇见太傅欲入轿离开,旋即道:“太傅大人,太子他——”
“事后才来寻老夫,无异于亡羊补牢!”李执很是谨慎,为防止他说漏嘴,不得不开口去阻断石蹇的话。
听此,石蹇才意识到,原来太傅早已知晓了太子失踪之事。一个时辰前,派去追赵廷尉马车的卫率回来通报,言,赵廷尉已在出城的途中被乔装成山贼的漠沧狼卫半路劫杀了。
最后可询问的人已经死了,而东风阁也迟迟没有找到太子的踪迹,他才意识到,太子失踪一事已经愈演愈烈,想着在此等候太傅,一来询问朝廷发生的事,二来再将此事告之,只是......
“哎哎哎,太傅大人恕罪,是奴才的失责,奴才本该......”他急忙跪在了地上。
李执道:“你起来吧!”
事已至此,拿一个随从问罪又有何用,怪只怪,太子心事颇重,连他这个做老师的人都猜不透他的所求,太子如今遭此一劫,他心中的压力要比任何人都大。
或许众东宫官皆知,夜宴之后的太子开始变得雄心勃勃,一心要夺江山,但他明显可以感受到,除了夺取皇位,还有其他的事羁绊着太子的心,这件事从太子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开始,便一直存在。
只是,他,终究读不透;而他,终究没有透露过半分。
无论旁人看着多么融洽,他师生之间,却仿佛永远隔着一道山海,数年来,他无数次向山的那头划轻舟去,却终难渡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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