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嗙——————”
她茫然抬头,只见漠沧皇忽然重重拍了拍龙座,脸上是一副震怒的神情。
一个不知道什么出现的黑甲士兵,跪在地上,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影……
是不满于她的表现吗?还是——提前暴露了?
正要扑上前请罪,忽听得熟悉的字眼,她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暂滞庭前。
“小小凯旋军真是自不量力!已是兵败将亡,还敢伺机兴风作浪!”漠沧皇咬牙切齿地说着,立刻下令:“传朕口谕——命斯巴甲麾下副将屠格勒即刻出城歼灭凯旋军!不得有误!”
黑甲士兵重重抱拳,领命之后正要离去,又听龙座传来——
“等等!”漠沧皇紧着眉头,转而问身后的邱公公,“斯巴甲此时人在何处?为何还不前来复命?”
邱内官意识顿了顿,倾下脑袋附耳告之:“回陛下,尚无消息。”
台上的风太大,喧嚣吹得遍地都是,她并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模糊地听见“凯旋军”三字。
她也有注意到,连那些宫人的神色也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个紧着眉头,眼神里透露出不安。
是凯旋军回来了吗?
凯旋军真的要回来了吗!
她心弦忽而一紧,竖起耳朵努力听着自远处而来的声音……
兵戈激撞声,士兵呐喊声,仇国的旌旗于风中飘摇声……
这是一场梦吗?
俄顷,又见漠沧皇只手骤抬,遣退了黑甲士兵。
她将思绪拉回,努力深呼吸开始镇定下来。
此刻贸然上前,这残破的琵琶,可能会让他更加得暴怒吧!
正思忖,他忽然侧身斜视着她,复杂的眼神里,愤怒、败兴和桀骜不断地交织着。
瞬间被他眼神支配着缓步上前,低垂的眼眸稍稍一抬,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微笑着问,眼带笑意。
但,她看出了他略微的不满。
搁下琵琶,忧郁地说:“奴,失误了……”
“你唱得很好,深得朕心!”
在他充满欣赏的瞳孔下,她看见了自己冷淡的倒影,有些寒冷,有些颤抖。
“多谢陛下垂青。只是,这琴弦已断,奴……”金庭一片寂寂,只能听见自己半是羞涩半是怯懦的回答。
漠沧皇朝身侧看了眼,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却充斥着血,很是浑浊,像死人一般停滞不动。
“咱们的太子似乎听得还不够尽兴。”他莫测的眼神从太子脸上慢慢移到她渗血的指尖,看似无情却是有情:“怕是要委屈你把曲子清唱完了!”
“不必了!”
“奴之荣幸!”
两处声音同时响起,似凛冽的风掩盖流沙的声音。
他眼神一震,余光里,是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好不炽热,徐徐送了过来,耳边悠然响起……
“这一回!奴笃定!奴能讨得太子欢心!”
她微微一笑,再翩然离去。
雨花台上,她随步慢跳,身子似落柳扶风,唇瓣微微一起,柔声浅唱,似有若无。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虽只是浅唱,却于弹指间让台下的喧嚣渐渐散去。
听到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能唱!!不能唱啊!”
“不要再唱了!不要啊!”
开始有人冲上台,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嫉恶如仇,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快些让那羞耻的声音结束!
后来,一个个身影坠了下去,三个,两个,一个……留下阵阵嘶吼!
“近雨花台者——杀无赦!”
这时宫娥向空中抛出了一条白色的长纱,不慌不忙,带着节奏感缓缓的,落在了,脪菡雪嫩的胳膊的上,纤细的手腕上,翠玉的桌子也随着琴声舞动起来,
这时,飘散的青丝忽而在空中慢慢一甩,她轻松跃起,纵身一旋,那袭罩在抹胸长裙上的轻纱出乎意料地飞了出去,红丝裙带也不知是何时被解开,于花台之上徐徐退去。
那些她视之为累赘的东西,伴着她热情的舞姿,缓缓甩了出去。
赤足台上,雪肤玉.肌,袅娜腰肢,教人看得瞠目结舌。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任凭冰冷的雪花一点点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面,任凭那些叱骂的声音一点点传入她的耳中……她就这般唱着。
只要她的歌声能够彻底唤醒那些已经忘记亡国之耻的人。
一条飘摇的红绸忽然从雨花台之顶落了下来,落在了她雪嫩的双手上。
她面色更娇羞,双手轻握红绸带,甩向空中,随后,白玉兰花瓣如雨地飘了下来……
一场花雨中,她又旋转了几圈,红绸左右飞出,似一湾波澜壮阔的洪波。
金座之上,他已是如坐针毡。
一双震惊的瞳孔,仿佛被时光凝结住,她露骨的身姿却从未停止过,直到……
雪花,飘来。
“离开囹圄之后,你可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我……我还想听你在雪中奏一曲羌笛。”
“你还记得?”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那夜的雪,如碎玉琼花。”
“那好,等我们离开囹圄之后,我们就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建一个小小的庭院,等雪花飞来之际,我们便像今夜这般,在庭前,围炉温酒,我再为你,奏一曲羌笛。”
“那我还有要在雪中,为你们跳上一舞!”
“不可!你断然不可在雪中跳舞了!”
“为何呀?”
“雪中曼舞,那是何等的冰冷!冻伤了身子又该如何?答应我,往后莫要再那么傻了。”
他眼睛吃力地睁着,手心捏在座椅上阵阵生疼,眸光再也没了精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曾经他对她说的话,她都忘记了吗?
她答应过他的,不再于雪中跳舞!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
停下来!快停下来!停下来……
他在心中不断嘶喊着那个名字,却怎么也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绝望地望着,让心裂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裙衣飘飞,秀发飘洒,接着一连串精美的舞姿展现出来,头发上的簪子碰出清脆的响声,随后双手摆臂,舞姿惊艳无比。
李愚,对不起了,原谅我没能做到你所说的。
眼角紧紧闭起,掩去眼底流出的淡淡悲伤,心脏一阵撕疼。
双眼一闭一睁之间,雪花徐徐落下,落在她的眼中,微微疼痛。
思绪不断将那夜的画面牵回……
青坡之上,花枝轻扬,霜雪负荷,红花细蕊,极尽芬芳,云丝在飘逸,人间愈加散乱。
连绵不绝风飞雪拉开了清丽的帷幕,浩瀚苍穹天灯翩飞,碧波湖水倒映皎皎明月……
如果雪花也有情,那一定是你寄来的思念,每一朵雪花,都有一个缱绻的名字,叫作温柔。
就当,这是我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吧!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放开我——让我冲上去!即便是死我也要将那那丧心病狂的人推下台!”
“彩还你疯了吗!再闹下去咱们都得死!”
……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在这翩飞的雪中,那庭前的白玉兰花,绽放得是那么地不显山不露水,纯粹得连叶都多余,在那秃枝上,洁白的花萼,圣洁的精灵,高雅地绽开亭亭玉立,袅袅身姿,风韵独特,每一个花瓣上都凝着一层淡淡的从容。
双手挥舞了几下,手中红绸飞上了湛蓝的天空。
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腰肢再也直不起来,草草做了一个收尾的姿势,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面色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那么的白嫩,只是微微喘息着。
须臾,掌声如雷响起。
寂寥的余光里,雨花台越来越亮……
她蓦然抬起头,才发现,雪已经停了,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头顶那徐徐飘落下的红绸,将她眸光点点映红……
“杀死卖国歌女!手刃漠沧风人!”
“杀死卖国歌女!手刃漠沧风人”
“杀死卖国歌女!手刃漠沧风人!”
……
漠沧风人狂热的情绪之中,忽然乍起了一连串呐喊声,似波涛般汹涌。
她忽然怔了怔,脑袋一阵轰鸣,一片天昏地暗,直到双眼再也睁不开,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耳畔,金庭上隐隐传来白刃相接的声音。
战鼓声不绝于耳,整个秦淮一片战火之中。
高坡之上,遍插旗帜,金丝线绣出的“仇”字,宛如夕阳啼血,映红了两道颀长的影子。
他炙热的眼神久久凝望,偌大的秦淮版图尽收眼底,心中流淌的鲜血愈发滚烫。
十八年了,他和凯旋军终于回来了!
右侧,同样是个身罩铠甲的男子,半身缟素凝着干涸的血迹。
小小的眼睛精神地睁着,蕴含着一股强烈的力量,那力量,是由每一个杀入城池的凯旋军共同组成。
“主帅,你说的我们都做到了。你看见了吗?我们成功杀出了地藏岩,攻破了纪陵城……凯旋军没有让你失望,你看见了吗!”
他声至哽咽,那双面对千军万马以及山穷水尽都不眨一下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一定看得见的!”风中,元兆淡淡一笑,语气是那般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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