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堂。
将离站于堂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亦未看堂上之人一眼,声音有些冰冷。
“见过虬姝夫人。”
她平静的眼神只是一扫,便见到了地上的斑斑血迹,顺势往上看,一副拳头正拧着血。
冷寂的朱唇轻启,“入座吧!”
春恨,作为虬姝夫人身边武功最高的下属,亦是最全能的下属,此时已从后堂取来毛巾,递到他的手边。
“神将司,年度杀手角逐计划,于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正式启动。”话罢,虬姝夫人抬眼示意了一眼春恨。
春恨会意地点了点头,将既定名单呈到将离面前。
“今年神将司入选的杀手人数共计三十八人。追云令合格人数总计十六人,仍旧保持年度最高,其中新增人数共三人,分别为十七少主将枫,十八少主将箐,二十少主将再。摧花令合格人数为十四人,其中新增人数共四人……其余人八人为践月令,新增一人,将云。”
等春恨宣告完毕,虬姝夫人继续道:“具体流程还与往年一样。”
将离坐着那听得一头雾水,各司的一杀,三年才一轮竞选,他作为追云令的一杀任期还有一年,这年度杀手角逐计划自然与他无关。
“还有,今年与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摧花令尚缺一名一杀,需要在摧花令里面选出一名一杀。”虬姝夫人看向他,问:“你,可有疑虑?”
“这是何意?”将离问。
这会儿,虬姝夫人端起茶盏,哂起了茶。
春恨紧着娥眉,看了一眼沉默的虬姝夫人,又看了一眼困惑不解的将离少主,嘴里顿时流出一丝无奈的笑,赶忙向将离少主解释:“将离少主,您还不明白吗?夫人呀是打算让你负责今年司里的杀手角逐计划!”
知道答案后,将离的内心并未有太多的波动,他不明白这是为何。
“接下来的一年,你就不必再参与刺杀任务了,专心在司里负责今年的杀手角逐计划吧!”虬姝夫人搁下茶盏,郑重地交代道。
将离眼神顿时闪过一丝抗拒,一年不参与神将司的刺杀任务,那他还是杀手么?
“这几年,神将司的杀手大幅减少,且不说神将司正是用人之际,追云令面临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我还是觉得,我一如既往负责接任务比较好。”将离说罢,擦拭血迹的毛巾,骤然被他随手扔到了桌上。
将离少主的态度,直教春恨心头一惊。
“神将司有摧花令,有践月令,追云令有你三哥、五哥、七哥,十哥!”虬姝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僵硬。
“该清楚的是——神将司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神将司!”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莫名一痛,脸色黑沉沉的,“不是每个人都如九哥那般!”
虬姝夫人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一听那熟悉的字眼,春恨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情急之下急忙抬声向将离少主警告:“将离少主!你要清楚,这是虬姝夫人的命令!”
将离阴沉沉的面色露出一丝可笑,抬起头看了堂上之人一眼,“是啊,这是虬姝夫人的命令,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
虬姝夫人沉着脸,眼神莫测,五指捏着座椅边缘,捏得生疼,直至骨节寸寸泛白,余光里,是他执着名单简单作揖的动作。
翌日,她推开两扇大门,走了锦龙客栈。
昨夜是她这些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精神既已养足,她决定出去走走,去看看这个繁华的都城。
听小二阿祥说,锦龙客栈以北的陇上月最是热闹,好看的好玩的都在那里,她打算去验证一番,若不像阿祥说的那样,等她回来,她定要让他补偿自己一杯这里最贵的酒。
陇上月的景色极美,烟蓝色的木槿蜿蜒一路从街头开到街尾,旖旎出一条分外妖娆的花径。
她沿着花径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四周的酒肆与店铺竟然与秦淮有几分相似,却没有秦淮的车水马龙,摩肩擦踵,走过风月桥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此琴名叫蓝瑗凤翎,来自东狸国度,乃是稀世珍品!传闻,轩辕帝与嫦华美姬在华池邂逅之时,嫦华美姬当时抚的便是这把蓝瑗风翎,轩辕帝被嫦华美姬的琴声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停下来欣赏美姬抚琴,奇迹就发生在了下一瞬!空中飞来了一对美丽的凤凰,在嫦华美姬上空翱翔!当时的嫦华美姬见了凤凰喜不自禁,再看向眼前之人,一眼便定了情!因为仙人曾告诉她,如有一天,这琴声引来了凤凰,那她便是遇见了属于她的真命天子!”
赛琴场上,热闹非凡,场下的人纷纷上前欣赏这把独特的古琴。
“诸位,今日谁若能用这蓝瑗风翎弹出一段美妙的琴音,这三十锭银子便可即刻带回家!”
只听得赛琴场上的大哥高声喧哗,场下之人却一个个面露怯色,畏葸不前。
“只有三根弦啊!这三弦琴能不能弹响都是个问题,还要弹出一段美妙的琴音?这,这怎么可能嘛!”
“这琴弦比我的睫毛还要细,这一弹就得断吧!还是不试为好,万一待会弹断了,今天人就卖在这了……”
在众多退步中,有一位粉衣女子手揽衣裙从容地上了台。
“不是吧!不是吧!还真有人敢试呢!”
只见她素手揽袖,露出十根雪白的玉指,动作甚至优雅,与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相得益彰。
这个时候,赛琴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每个人都想知道,奇迹是否会在这个姑娘身上发生。
那粉衣女子唱:“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台下听众一脸懵,弦音呢?
“怎么只有喉咙,没有弦音呀?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场子了?这里是陇上月,赛歌场在陌上香!”有一小哥在台下问。
“对呀,怎么没有弦音撒?”
七嘴八舌疯狂涌入姑娘的耳朵,教人一时间芒刺在背,豆大的汗珠湿了好看的脂粉,她渐渐羞愧不已。情急之下,憋住一口气,狠心去拨弦。
“滋啦滋啦滋啦嘎嘣夨——”
赛场上,一时间,犹如乌鸦乱啼。
“唉呀妈呀,这是什么鬼嘛……”
嘲笑声不断,粉衣女子颜面尽失,捂着脸哭唧唧地冲下了台。
被那聒噪的声音彻底倒了胃口,观众陆陆续续地走开了。
这可急坏了场上的大哥,“哎呀,别走呀!别走呀!小哥哥,小姐姐……”
转眼,赛琴场上就只剩了一些阿婆,阿伯……
看着方才还是热闹非凡的赛琴场,此刻却荒凉得不能再荒凉,她的内心觉着甚是可惜。
可惜了一把好琴。
手揽衣裙,她缓步登了台。
大哥一旁抱头垂头丧气,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这三弦琴的确叫作蓝瑗凤翎,但有关蓝瑗凤翎的传说,还有一段后续。”她端详着面前的古琴,眼中满是美好。
被那清脆的声音一惊,大哥朝那边一望,全然不知她是何时坐在那的。他笑得合不拢嘴,谨小慎微地上前,生怕不让吓跑似地,“嘿嘿,姑娘有何高见?”
望着琴面上精致的图纹,她淡淡说起:“传言,轩辕帝与嫦华帝姬甚是相爱,是人人赞颂的神仙眷侣。很不幸的是,那年幽冥与轩辕大战中,轩辕帝不幸战死,嫦华帝姬为之肝肠寸断。自那以后,为了继承轩辕帝造福百姓的生前遗愿,嫦华奔波于尘世间,除恶龙,灭瘟疫,治洪水,只愿造福百姓。这辈子嫦华都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次遇上他,直到有一天,她在山涧采药,偶然邂逅了一个人。那个人和死去的轩辕帝长得一模一样,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山涧里的四目相对,直觉告诉她,那就是他!她迫不及待地上前唤起了他的名字,可他却与她相逢不识,就像失忆了一般。身边的人都劝她,那不是真的,可她却坚持着。直到有一天,她将他约到华池,再一次弹奏起了蓝瑗凤翎,奇迹真的发生了,他记起了她的嫦华帝姬,他记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不是吧!轩辕帝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这世上也不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大哥忍不住轻笑一声,“姑娘,您听说的这段后续实在太离谱了,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她擦去了眼前腾起的雾气,长睫一抬,回道:“您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每当与人在水榭歌台说起这个故事,每个听众的反应都是一致的,她早已习惯了。
“那是自然!嘿嘿!那是自然!毕竟只是个传说嘛!”大哥嘿嘿地笑了。
“那小姐姐,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一个童真的声音忽然从场下传来,是一个仰头观望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脑袋,梳着两个好看的辫子,衣着有些褴褛。
往台下看时,那大哥愣是吓了一跳,“我靠!什么时候这么多人了!”
那一刻,她一双潋滟的眸子定在那里,有些出神。后来,朱唇微启,她再次看向台下,才发生小姑娘已经跑远了。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不去想周遭的喧嚣,只是娴熟地拨动了琴弦。
赛琴场上宛若飞出了火凤凰,它挥舞着五颜六色的凤翎,在空中自由翱翔,洒下遍地流光。
坐北的赛琴场正对面不远处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步行街,一片车水马龙中,四五个乞丐追逐而过,口中唱着有趣的童谣。
“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豆豆。”
“羞羞,把脸抠,埋脸躲进怀里头。”
“羞羞,把脸抠,你说浪浪他(她)伸手。”
赛琴场上,五指落下那一刻,她赢得了满堂喝彩。
起身微微侧鞠,长睫轻抬那一刻。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对面的那片车水马龙之中!
她的眼里满是惊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他!真地是他!
“诶!姑娘你去哪?赏银还没给你呢!”
人潮拥挤,她倾尽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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