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皇兄!你说话呀!”
黎桑非靖拾起茶盏,不疾不徐地饮下,眼中若有所思。
玉羊落,金乌起。
辽阔的苍穹下,偌大的聚龙城宛如一只野兽,早早在薄薄的晨雾中苏醒,等到万丈光芒从天而散,这只野兽开始变得躁动不已。
亡奴囹圄外,一行士兵整齐地移动着。漠沧无痕换了士兵的服饰已经混在一排士兵队伍里,慢慢接近亡奴囹圄。
在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朱红色的宫门外传来怒斥和鞭打声,光听声音便能想象得出皮开肉绽的样子。声音仍在继续,一些士兵不用看就知道,又有人被抓进来了,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瞧瞧,就是想听听这声音,闻闻这诱人的血腥味,那会让他们感觉自己生在漠沧风国作为一名风人特别的骄傲。
只有漠沧无痕的注意力,是放在了亡奴囹圄的入口。如他所料的那样,亡奴囹圄的戒备外松内紧,极为森严,明暗哨密布,就算一只鸟也飞不进来,但应该没有鸟会愿意飞进来。
漠沧无忌主要负责朱雀街外面即秦淮河畔一带的管理,他的主力自然离聚龙城远远的,但他在聚龙城安插的眼线仍旧不少。想要躲过漠沧无忌的那些眼睛,只能换上士兵的服饰,再混入亡奴囹圄。虽然有图纸在手,但亡奴囹圄的实际环境漠沧无痕却一无所知。
一声叹息从漠沧无痕口中滑出,他在之前查过,负责看守亡奴囹圄的主管是漠沧斯巴甲将军麾下的人,而漠沧斯巴甲将军早就是漠沧无忌的势力了,此行若是直接去找斯巴甲的人调档案问人,定会留下可疑的痕迹,漠沧无忌总有一天会也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单枪匹马了,没有任何人做参谋,没有人做后援,没有人打掩护,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陪伴他的唯有怀中的那块太子令牌。
漠沧无痕扶了扶腰间的刀,紧紧地跟上。
他又看了一眼周身,那个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仇人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半眯的眼睛一直往一个地方垂着,嘴角还流着一抹抹血丝,最后整个人被拖进了亡奴囹圄。
亡奴囹圄位于聚龙城的最北端,由于整个囹圄每天死亡的人太多,血腥味和各种腐臭味太重,加之囹圄中环境极其恶劣,每天滋生的细菌数不胜数,所以这座囹圄被修建在地下,简而言之,即为地牢。整个地牢也因此极其封闭,旁人所见,只是一个地势极低的入口。
漠沧无痕入了囹圄后,避开所有士兵的巡逻,趁着行至七弯八绕的拐口的时机,掩着漆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退伍中抽出,径直向东,穿过一片铁牢,来到一处易于躲藏的暗角。暗角上有一尊漆黑的小佛像,小佛像上面立着一根明晃晃的烛火,显然,这个小佛像是用来照明的。
按照他脑子里那张地图的指示,这尊小佛像应该藏着机关,只要轻轻转动它,暗角处将会出现一个暗门。漠沧无痕顾上其他顾虑,立刻转动了小佛像,一个裂缝忽然凿地而开。于是,他旋即伏在地上,跳入了暗门。
一入暗门,转眼便是一个狭窄的密道,密道的墙上左右各陈列了几尊小佛像,虽然有光,但整个密道仍旧不怎么亮。漠沧无痕小心地摸着有些湿漉的墙壁往前踱了几步,耳边每隔几十秒就会有水滴声,应该是地牢上地缝开裂,水从缝隙慢慢渗下密室的。
顾不上多想,沿着墙壁往前摸索前行。在即将到达密室尽头时,他蹲下身子,在最后一尊小佛像的身后摸到一个凸状物,轻轻一按,密室尽头的墙壁忽然拔地而起,眼前是另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再轻轻一按,入口边传来一阵短暂的撕裂声。
这是他离开东宫时,石蹇告诉他的技巧。
石蹇的恩师张通士说过,每年都有一些不怕死的人来劫狱,所以就设置了一些密道,方便把敌人逼入这些密道,让他们有去无回,而且这密道里还有机关,进来的人稍不留神便会触动机关,最后自取灭亡。
这些机关的另一大作用便是防止有些人误入密室,扰乱地牢秩序,而这些机关便可以让他们知难而退,甚至可以将他们逼死。
按下凸状物后,那些机关便不攻自破,漠沧无痕自然不会因此涉险。
此时,漠沧无痕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他记得,沿着这个入口的通道一直走到尽头,再启动开关,就会进入一个记载所有死囚信息的档案室。想到这里,漠沧无痕不禁加快了脚步,沿着下一个通道长驱直入。身后传来一阵掉落声,石门已经阖上,和整个密室的墙壁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这里会有个门。
走到密道尽头后,漠沧无痕再次寻到最后一尊小佛像后的凸状物,轻轻一按,头顶的石壁悄然分开。漠沧无痕旋即从这个空口爬了上去,简单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循着微光仔细朝前方看去。
他发现在这个出口上面是一块宽敞的空地,空地上空顶端雕刻着许多面目狰狞的石像,他们有的青面獠牙,张开着血盆大口,有的狡黠一笑,手里握着巨大的斧头,有的肥头大耳,却是盲眼断臂,完全不知是因腐朽而致,还是被人故意设计成这样。总之,让人看了心生恐惧,宛如末日降临。
漠沧无痕怔怔地将视线挣脱出来,目光落到前方,前方好像是一条左右走向的通道,通道被门顶的几支火炬照得有几分明亮,能依稀看清地砖的纹路。
那张地图忽然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他记得,循着刚才的密道出来,这里明明就是个档案房,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一只笔把刚才的路线勾了一遍,笔触到了尽头就是一个档案房的标识,这个如假包换的标识被重重圈了又圈。可眼前却空荡荡的,完全找不到任何关于档案房的陈设。
这怎么可能!
此时,在火炬的光芒边缘处,似乎出现了几个人影。漠沧无痕心头一惊,回头发现上来的出口已经闭合,前方空空如也,毫无合适的遮蔽之物,如今之计唯有趁着人还没有出现,抢在前头,赶紧从通道上离开,再寻找下一个出口。
漠沧无痕拔地而起,轻手轻脚摸了过去。余光里,影像越来越大,他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漠沧无痕把呼吸压抑住,沿着墙壁冲到通道上,没有再视身后一眼,而是压着头往前方奔去。谁料,抬眸之际,迎面撞见两个正在谈笑风生的士兵。
士兵一边走一边相视而谈,目光同时转到前方,差点呆滞。
漠沧无痕心中狂跳,猛地转身想要反向而逃,可是另一头的士兵早就盯上了他,眼中满是疑惑。这么说,眼下是退无可退,藏无可藏,除非就地生缝!
“你谁啊?哪个班房的?腰牌呢?”后面的士兵质问,声音空灵,仿佛来自地狱。
可是哪有什么腰牌,起初只是想着借一身士兵混入地牢,剩下的自有图纸庇佑,一切皆可顺风顺水,即便被人发现也能就地寻到机关,再从密道溜之大吉。
但,这个庇佑在上一秒已经化作了一个阴险的刽子手,一步步将他逼入困境,逃无可逃。
他唯一能拿出来的就只有一块太子令牌,如果此刻就出示太子令牌,那么身份即刻就会曝光,要想继续秘密调查他要找的那个人的下落从此难上加难。
但如果不出示呢?
亡奴囹圄另一处,同样是状况连连,困境层出不穷。
“你以男子身份混入囚奴囹圄究竟想干什么!快说!”审犯官再三逼问堂下的女囚却频频无果,连连拍案势必要撬开她的嘴,逼出她口中的信息。
白饵跪在地上,松散的青丝垂在眼前,干枯的双唇始终没有打开过,她视了眼周身,几个风人正朝她怒目而视,高高在上的审犯官两道粗眉紧紧交织在一起,恐怕此刻他早已问得口干舌燥、身心俱疲。
对此,除了挤出一抹无奈的笑,白饵可真不知还能干点什么。从昨天晚上被关进这里开始,每隔几个时辰她就被拖到这块地皮,被相同的人问着相同的问题,更有趣的事,那几个风人连走位都没有变过。
审犯官咽了口气,忽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白饵,作势一指:“你说不说!”
白饵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过可不是被审犯官吓倒所致,是因为这个地方太冷了,远不比囚奴囹圄来得暖和。
罢了,罢了,大家都不容易,还是不要彼此为难好了,吃力滑了滑喉头,起到润色作用,然后无力地浮起眼睛,终于开了口:“大人,我太困了,让我回去睡一会再过来回话吧,说不定待会我就想起来要说些什么了。”
“上一回你说你要解手,上上回你说你头晕。这一回,这一回,本官审了一夜,也累了,暂且再放你回去。下一回你要是再给本官耍花样,本官定要让你尝尝这里的厉害!”审犯官晃了晃手指警告道。听到睡觉,两个眼皮已经不由自主地打架了,索性挥手示意两旁人将白饵拖回去。
白饵知趣地提起两只被链子铐住的手,等待着有人来拖她,不,等待着有人来搀扶她起来。其实这一来二去,这亡奴囹圄的套路她也差不多摸清了,反正她是暂时死不了的,因为之前隔壁房的一个囚犯跟她说,漠沧皇下令要把这里的囚奴都暂时留着,等到这个月月底再一起杀掉,说是要用仇人的血来开光,好像跟什么典礼有关。
置于审犯官每日殷勤地提犯人来这审问,无非是为了应付应付上司,因为上头有时候会来询问这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如今看来,这审犯官一职,虽难做,却也是最轻松的一个职位。
白饵拉回思绪,半走半拖地飘在空中,悠哉悠哉地出了大堂。拖着她两个手的是两个精壮的风人,从力道上看,这两个风人平时应该偷吃了不少囹圄里的饭菜,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本身就轻,而且这么多天她也没怎么吃过一顿饱饭,这身子就更轻了。
想想就无奈,白饵抬起头,晃开了遮眼的几缕发丝,发现只要再拐三个弯就该到牢房了。虽然这里一片阴暗,景致也都差不多,无非是一条条冰冷的通道、一排排沉闷的铁牢和偶尔点缀在一旁的风人,但是来来回回几趟,她还是有一点方向意识的。
忽然,隐隐约约有打斗声传来。
白饵在心里默数着拐口数,一拐,二拐......四拐,不对,好像数漏了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