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将离再看看她,几乎不敢相信她对这些深水井里的东西了解得如此清楚!
诸葛秀秀不禁回忆起:“起初只是在诸葛府门前偶然向一个流落街头的老伯施舍一口水,府门前简单家长里短几句作别之后心中再感怀几句;后来,从皇尚坊逐出的奴隶流入了锦霓坊,细问情况,才知,他们根本没有收到什么释奴救济,也并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再后来,冬娘传诸葛府闹鬼,青天白日找了几个伙计下了地窖才知,有个不会说话的流浪汉盗窃,一路追贼竟追出了一个地下城!我几乎不敢相信,诸葛府底下竟藏了这么多东西!细问了他们才知他们的难处,直到关于‘皇尚坊’阴暗的内容从越来越多的贫民口中流出……”
“我开始将这些贫民尽己所能纳入锦霓坊,起初觉着锦霓坊还算宽裕,便没想过申请这笔奖励。同样,许多大的作坊也是如此。毕竟,这本就是朝廷的鼓励政策,如果这笔没有申请的钱能用来鼓励更多作坊试着去救济,何尝不是行善?”
“直到有一次锦霓坊陷入窘况,不得不靠朝廷这笔钱来接济那些贫民。但一些名字报上去,救济的钱却迟迟没有下放,起初我以为是这些报上去的贫民不属救济范围内亦或是其他原因才会没有通过审批,便没有纠缠。后来偶有一些名字得到了救济,这便不得不教人好奇……也是许多线索叠加在一起后,才知原来一些从锦霓坊报上去的名字与皇尚坊有所重叠,皇尚坊长期占着救济的名字,这笔救济自然到不了锦霓坊!”
“再后来,锦霓坊在黎桑的分支越来越多,我时常离京遍走他乡,渐渐才发现,秦淮的‘鬼市’只是冰山一角,其他地方的‘鬼市’远远来得比秦淮还要恐怖!”
听诸葛秀秀字字见血般合盘托出,将离忽然联想起什么,“昌明坊爆炸一案,矛盾指向的是卫国公府!”
“对!”诸葛秀秀顿声道,“贪了那么多,难免夜长梦多。卫峥嵘的死穴便是这些鬼市!鬼市起于流民,流民不尽起于皇尚坊,却与那些从皇尚坊报上朝廷的救济名字息息相关!”
“因此,鬼市一旦被查出,皇尚坊门前就得着火!所谓山高皇帝远,秦淮之外的鬼市尚无顾虑,独独朱雀街地底下的鬼市就像一连串火雷,威力到了便要爆炸!半年前,卫峥嵘曾勾结过刑部联合崇天府以扫除黑恶势力、消灭不法勾当为由,对鬼市进行过好几次扫荡!为的便是将这串火雷连根拔除!”
“崇天府?”朝中六部他不清楚,但崇天府宇文家的三兄弟却是个顶个地忠,岂会与刑部沆瀣一气?
诸葛秀秀摇了摇头,“他们之所以能借崇天府之力,那是因为鬼市中,的确存在不法之徒。草寇多起于困顿之际,刁民多出于穷山恶水。外加外面传的那些鬼市谣言,卫峥嵘岂能不得逞?”
她忽然笑了笑,“但他忘了,只要那笔救济的钱一日不停止流入囊中,这些贫民便一日无家可归!鬼市一旦被清除,流落于街头的百姓便会越来越多,死的人便会越来越多!等街道上的尸骨堆积如山,坊间因盗窃、争抢的混乱越来越激烈,便不得不惊动朝廷!”
说着,她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冷笑,抿了抿唇角,“他到底是做贼心虚,动鬼市这个念头他不得不压下去!他能做的,便是保证鬼市不出事,朝廷不会查下来。卫峥嵘松了口,只留了一双眼睛在盯,后来那些贫民才得以在鬼市暗暗生存下来。”
她每每念及这些鬼市的百姓,虽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这鬼市像一颗巨大的毒瘤一般连在卫峥嵘的脖子上,想割不敢割,只能提心吊胆,便觉得得意!
心中轻叹一声罢,诸葛秀秀木然停在桌前,蓦然盯着那绣绷,“小财主汪吉德背靠的是皇尚坊的吕不韦,那‘小翠儿楼’原本便是皇尚坊的分支,吕不韦既拨了钱,又岂能看着它血本无归?”
“那日荭泥到工地上以死相搏,汪吉德的手下恼怒险些因此闹出命案,后来不得不惊动官府,汪吉德怕事情闹大,才主动停工了几天以息事宁人。但这地既谋了,他们便不会轻易放弃!毕竟,汪吉德有吕不为,吕不为有卫峥嵘,卫峥嵘左手一个刑部单九思,右手一个户部庞盛,谋一块地皮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这些话我没同荭泥说出口,她却心知肚明,这才主动放弃了抗争,也不愿让我为难。”
顺带解释罢,她不禁回过头,再看向他说:“当然,与那桩贪污案比起来,这地皮一事实在是冰山一角。归根结底,正如冬娘所说的,官官相护,相互勾结,欲壑难填,坑害百姓!”
卫峥嵘!单九思!庞盛!
他在心里咬死着这几号朝中人物,已是面红耳赤,愤懑不平。
都说江湖险恶,这朝堂之争更是令人闻之惊骇!
看了他许久,诸葛秀秀见他一副目有所思的样子,已然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心思。
从昨夜他一心要为自己推翻冤案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的眼中容不得这样的不平。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推开,冬娘神色匆匆地跑进来,“掌柜的,小夭回来了!”
诸葛秀秀目光一定,遂看向将离,语速快了几分。“将离公子,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也是阿秀要求助之事!”
将离不解地看了看冬娘,又看了看诸葛秀秀,全然不知其意,只是察觉到,从冬娘进来那一刻开始,屋内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诸葛秀秀叩守着十指走到天窗下,蓦然抬头盯着外面那方细小的天。
“眼下,单九思带去抄空诸葛府与查封锦霓坊的兵已经全部返回,这个时候吕不为定然在刑部等候多时!接下来,他们便是挨箱挨箱的翻账本以及房契、地契等家当,不出所料的话,等他们盘算点清完锦霓坊的全部财产,便会开始制作一本假账报给户部,也许是五五开,也许是六,四开,总归,只要盘点出来的总数目越大,他们从中拿的便会越多。剩下的,便是由户部将假账上的财产移交到朝廷。等一切尘埃落定,最后便开始同卫峥嵘分赃!”
“什么!”将离脸上早已翻作不可思议之色。
诸葛秀秀回头平静地看着他道:“将离公子可有想过,他们为何要嫁祸于我?仅仅是为了转嫁危机,掩盖真相吗?”
将离目光一震,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们这是想在转嫁危机的同时再伺机谋取锦霓坊!!!”
“昌明坊口刚刚爆炸,吕不为的人后脚便摸进了锦霓坊以打探虚实,且不论崇天府那边有没有查出凶手,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我。杯弓蛇影,做贼心虚,只因我身上知道的秘密太多。”
诸葛秀秀又道,“所谓谋其财产都还只是开胃菜,借机将我铲除,这名震天下的锦霓坊也会跟着没落,与皇尚坊势均力敌的锦霓坊一朝一落千里,从今以后,皇尚坊自然能多分一杯羹,自此垄断整个商市,其暴利也会犹如江水滔滔不绝!”
“好歹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将离猛然意识到什么,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遂蓦然折身,看向云华,“云华!你即刻回宫将此奏明君主,我这便返回刑部!”
“诶诶,”
见状,离他最近的冬娘忙第一个过去拉住他,云淡风轻道。
“公子糊涂了不成?我家姑娘既掌握全局,能勘破他们的诡计,又岂会主动送上去任他们宰割?”
将离看着冬娘,顿时迟疑住,忙看了看诸葛秀秀。
冬娘顺带瞥了眼那个臭当官的,接着抬声道:“我家姑娘既敢入虎穴,必定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她最终的目的便是要引鱼儿上钩!”
诸葛秀秀上前,接过话,微笑道:“将离公子莫急,毕竟,此刻该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单九思。”
将离和云华看着她二人这般从容的神色,纷纷好奇起来。
诸葛秀秀抬头再次望向那扇开始有阳光射进来的天窗,“这个时候,单九思和吕不为看到那些我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账本,一定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定他们还会觉着盘点错了,开始火急火燎地二次、三次甚至四次盘点!”
说着,不禁回头看了看他们二人,微微一笑:“想必二位一定听过富可敌国,但二位可曾听过一家作坊的财富堪比三个甚至四个富足的国库么?”
瞧见他俩一脸木讷样,冬娘不禁接口:“他们的最后一步是做假账给上头看,我家姑娘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单九思从锦霓坊和诸葛府抄出来的账本几乎每一本都是惊天的数目,除了在原数目上细细添上,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几笔,我们在原本的锦霓坊分支上外加了好几个虚构的作坊,当然咯,这样做他们肯定会觉得有诈。索性我们还编排了好几本秘密账本,还专门在诸葛府挖了洞教他们好找,如此一来他们便觉着是宝,一打开,还真是宝!这些个秘密账本上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放在平时两坊的明争暗斗中,只要他们随便得到其中一本,便可以教锦霓坊关门大吉,送我家姑娘下狱!姑且理解这些虚拟的作坊为黑作坊吧!这些个黑作坊几乎都是好几代人都赚不过来的暴利!如此一来,再加上锦霓坊原本的实力,能不超它几个国库么?”
诸葛秀秀看着冬娘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从商的,向来都是一个赛一个人精,莫说卫峥嵘,吕不为岂能不看出破绽?这样的把戏也就骗一时,让他们瞠目一会儿。我料想,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说着,不禁微笑着抬头看了看天窗,一缕金色的阳光悄然映在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平静而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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