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远山上的东莱亭,双飞池中的睡梦莲,琉璃瓦上的千霜雪,宫门上的惜凤锁......皆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凤眸回转,攒眉千度,眼前的一幕,于她,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让开...让开...让开!”云起道上,一只形若宫墙的玉牙象,在主人的牵引下招摇而过,似乎被一行迎面而来的宫女太监望得急促不安,它的鼻子开始摆动起来,瞬间,那空中仿佛有一条大蟒蛇在翻腾飞舞。为此一震惊,宫女太监忙不迭加快了脚步,原本行云流水的步子忽然就乱成了一盘散沙。
掩于云起道的角落,黎桑凤钰望着眼前这一幕,她忽然想起了她的母后。她记得,她的母后特别喜欢在日暮十分登上高处俯瞰整个聚龙城,曾经的她亦经常陪着母后,乘着云绡彩珮香车,在这条途经东莱亭的道上慢慢行驶,她们赶在日落最后一刻,登上东莱亭,凭栏一顾,直待聚龙城华灯初上。
那时的她,并不理解母后这番雅癖,她只是静静陪着母后,一直看,一直看,一看就是十余年。
而今,那东莱亭早已是人去亭空,一切都回不去了。
思及此处,眼前不禁翻起一阵雾气,心中只觉得隐隐作痛。耳畔,玉牙象的嘶吼声、太监宫女的惊吓声、狼人的捧腹大笑声,无不在一点点刺激她的神经。
双眸再次抬起之时,眼眶中的碧波秋水早已一片沸腾。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头上的斗笠一低再低,转而进入另一条更为隐蔽的小道。
亡国恨,她忘不了!
但她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昨夜在撤离浮屠宫的途中,她便知道了将离被捕入狱的消息,当暗渡的扁舟缓缓停泊,她本想孤身冲出密道闯入聚龙城去看看他,看看他...是否真的如满城传言所说的那般...万箭穿心!血染容颜!
怎料,她刚要下舟,便被自己的皇兄暗暗迷晕,再次醒来之时,已是日照中天。暗自筹谋了良久,趁着皇兄离开密室的时间,她才潜出密室,成功进入了聚龙城。
她自小就在皇宫长大,对聚龙城的环境十分熟悉,想要找到亡奴囹圄并非难事,可难就难在如何找到将离被关押的牢房,并成功将他救出来。她看过将离的那份皇宫结构地形图,对于囹圄中的一些密道,她大致记得,她所担心便是,此时的将离是否安全,那些狼人是否会加害于他,他是否......一息尚存!
宫墙后,枯枝爬出了墙头,于萧瑟的冷风中轻轻摇曳,几只寒鸦从上头倏忽而过,发出了哀鸣的响声,听起来有些许悲凉。
黎桑凤钰收回思绪,抬头朝天际一望,风卷着残云飞快散去,一轮泣血的落日立于重山之间,摇摇欲坠。映着这沉沉暮色,东莱亭也彻底失去了光泽。
天色将暗,她已经没有时间了,穿过一条甬道,她的脚步蓦然加快。
亡奴囹圄,入口深深。
藏于距囹圄入口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正当黎桑凤钰急于如何进入囹圄之时,宫门外忽然行进着一行囚奴,他们穿着各异,有的是宫女装扮,有的是太监装扮,还有的判断不出身份来,从他们衣服上的污浊之迹来看,他们应该是一群刚刚被捕获的亡命徒。
黎桑凤钰有些暗喜,她以为,这是眼下进入囹圄最好的时机。虽然可能有些冒险,但既然选择了入城,她就不怕冒险。旋即,她取下头上的斗笠,将几丝青丝散落额前,一番凌乱后,顺着宫墙一路溜到了宫门附近。
待队列里的最后一个囚奴踏进宫门,黎桑凤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她以为,如此便可混水摸鱼,混入亡奴囹圄,谁料……
身后一只手轻轻将她的肩膀捏住,惊得她一回头,下意识做出防卫的动作,奈何,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便被对方猝不及防地横空一劈,天地在她渐渐微弱的意识里骤然昏沉,她倒在了一弯臂膀里……
夜幕,似乎被谁瞬间扯落,所有斑驳的光影在一瞬间皆陨去,万事万物皆落入一片黑暗的深渊之中,他们苦苦挣扎着,于是,一盏盏灯火此起彼伏,那些繁华绮丽的事物,逐渐重现了生机。
然而,有些生来就高贵的,却始终都处在黑暗之中,无人来点上一盏灯。
浮光破寺,两扇石门,缓缓分开。
“嘶”,仿佛有人在她肩膀上刺了一刀,动辄则咎,半个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她于一方软榻上缓缓起身,疼痛感不断惊醒着她淡淡的意识。
“好好躺着吧!”
眼神一厉,黎桑凤钰循声望去,只见他的皇兄正从石门外朝她缓缓走来,手中捏着一个碗盏,摩擦声骤起,身后的石门缓缓阖上。
“你跟踪我?”心中的怨愤早已遏制不住,她盯着她的皇兄质问。
黎桑非靖坐到榻子边,用药勺轻轻搅着热气腾腾的碗盏,并颔首朝其吹了几口冷气,良久,抬眸,将一勺药凑到凤钰的嘴边,关心道:“快喝吧!”
被忽视的感觉犹如针扎般难受,她久久盯着她皇兄的面色,团团热气在二人面前翻涌而上,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黎桑非靖十分平静,手中的药勺一推再推,反复提醒着。
一丝浓浓的药味刺入鼻中,黎桑凤钰淡淡垂下眸子,朝那深黑色的汤药一瞥,再次抬眸之时,满脸皆是极不情愿之色:“皇兄这是何意?我无伤无病,何须用药?”
看到黎桑凤钰这个样子,黎桑非靖极不放心,他皱下眉头,督促着。“钰儿,听话,赶快把药喝了!”
“钰儿没病!钰儿不喝!”听他轻轻呢喃,黎桑凤钰伤心极了,她将头拧到一边,不再看他一眼。
“钰儿!听皇兄的话,把药喝了!”黎桑非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沉郁。
听他声声担忧眨眼之间演变成逼迫,黎桑凤钰只觉得眼眶有几分刺痛,委屈难忍,她回头急切地问着:“皇兄!钰儿没病啊!没病为何要喝药,为何!”
“皇兄说你有,那你便是有!皇兄让你喝药,那你便与我喝!”黎桑非靖压着嗓子沉沉道,面色忽然暗了下来,与那无边的黑暗无差。紧接着,恰似闷雷乍响:“喝了它!”
他的喉中仿佛含着一柄利剑,不然,他的话为何会这般残忍?黎桑凤钰含着一遍遍摇着头,与他相视,她只觉得,他的目光无比的冰冷,就像…就像!
就像狼骑上的风人!
细思极恐,黎桑凤钰的心猛地一颤,整个身子有些颤抖,她不敢再看她的皇兄一眼。
“我不喝,我没病,我不喝,我没病……”
裹着被子的身子,找不到一点温暖,她忽然觉得好冷,真的好冷!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是地狱!她忍不住收了收双腿,将身子缩成一团,就像一个受了刺激的孩子那样,连眼神都充满了迷惘。
悬在半空的手心早已凉透,而药勺里的药缩成一团,仿佛早已过效。他的手开始变得颤抖,一丝丝液体止不住地溢出勺缘。
听着耳畔连连抗拒声,黎桑非靖暗自寐了寐双眼,再次睁开时,原本冰冷的眸子忽然变得炽热。
药勺猝然坠落,一丝丝液体染上点点泥淖,他旋即起身,目光逼近黎桑凤钰之时,手中已经捏住整只碗盏。“喝!喝!喝!”
下颚被他两指无情地扼住,苦涩的液体一个劲灌入她的口中,她死锁唇瓣,誓死抵抗,眼泪止不住流入药液,与之混为一体。“不…”
求生的欲望不断催促着她反抗,终于,她赫然掀翻了碗盏,一声清脆骤起,振动两处心扉!
她猛地攥住榻缘,俯下身子狂吐不止,苦涩的味道含在喉中,不可摆脱。
一滩液体,在黎桑非靖眼中寸寸冰凉,黎桑凤钰的抗拒彻底将他逼得疯魔。
“你会为你的反抗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就是个疯子!”黎桑凤钰猛地抬起头,朝黎桑非靖一番歇斯底里:“你知道你现在逼迫的是谁吗?你逼迫的是黎桑的公主,是你的亲妹妹!是你最后的亲人!”
“从今日起,你哪也别想去!你就待在这里,直到黎桑卷土重来的那天!”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怎么可以!”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既然你拒绝服药,那你便好好在这待着!记住你说的话!你是黎桑的公主!”
凭什么要这么逼她?他当真被仇恨吞了心志,泯灭了良知,变得六亲不认、是非不分了吗?
被黎桑非靖逼得双眼赤红,黎桑凤钰愤然抬起头颅,斥道:“我说过我没病!真正病重的是你自己!欺骗将离杀入炽云殿,陷他于不义,是你病重的前兆!置数百个仇人性命于不顾,临时撤兵,是你病重的开始!罔顾亲情,逼迫亲妹妹的你,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呵!将,离。”听到熟悉的名字,黎桑非靖忽然冷笑了一声,阴阳怪调道:“你不是一心念着那个杀手吗?我告诉你!我已经向神将司发出了新的密函!新的杀手马上就会抵达秦淮!他彻底废了!他彻底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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