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出奇的静,常翼的声音更是出奇的悲痛:“阿禾手持鱼刀,发疯一般斩剁,阻拦她的侍卫猝不及防,非死即伤,再也不敢近前。就这样,她出人意料闯入灵堂。
一时间,灵堂上下,杀气盈门,风声鹤唳。
我乘乱跃上屋顶,幻想寻个好机会,跃身而下救护她们母子。
阿禾素来温婉,如今一张脸早已杀气盈面。她瞠视着泰宇夫妻,目眦尽裂:‘丞相,夫人!依我南虞律法,子孙不得殉葬!’
泰宇站在当地,一脸的冷意,心下早已动了杀机。
大夫人更是冷冷看着阿禾:‘我没看到子孙,只看到贱人!’当即命令手下爪牙:‘把这贱人拖下去!狠狠地打!告诉她!什么叫做南虞律法!’
阿禾出奇的镇定:‘夫人!阿禾愿为老丞相殉葬!生生世世给他做鱼熬汤!只求留下两娃性命。’
大夫人闻听此言,倒是为之所动。在她看来,两岁幼奴,再无生母庇护,毫无威胁,反而还能为她所用。这样的结局,甚合她的心意。
于是,大夫人看向泰宇。
出乎众人所料,泰宇根本就是灭绝人性,冷然说道:‘三个贱种,一个不留,一起殉葬!’
阿禾闻听,不怒反笑。她看着泰宇,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三笑吟哦:‘静女其姝,俟我其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阿龙听到此处,心下一惊:“静姝?我上次夜探荔粤宫,虞君不就是这般呼唤虞后的闺名么?”
常翼低声又说:“泰宇闻言,如遭雷击,登时怒不可遏:‘贱人!你说的是什么?死到临头,胆敢胡说?’
阿禾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丞相的亲口吟诵!这么快就忘了?便是那日,新君大婚!苍天瞎了!大地聋了!公道死了!丞相醉了!禽兽活了!一次一次凌辱,一遍一遍吟诗!’
泰宇一声断喝:‘贱人!给我闭嘴!’言未毕,飞身跃上前去,抢扑阿禾,一掌掴在脸上。
阿禾的身子,就如风吹柳絮一般,直飞上天,重重撞在梁上,又反弹回来,摔倒在地,登时鼻口窜血,骨断筋折。虽是如此,她毫不屈服,挣扎着抬起头来,恨恨看着泰宇。
泰宇一声冷笑:‘怎么?不服么?谁让你一出世便是贱种?’说话之间,一跃而起,将阿禾拎将起来,稍一用力,顷刻之间,阿禾两只手腕,节节寸断。
他本想将阿禾一掌击毙,眼见大夫人和众侍卫看着他的异常,又念及阿禾的前言,都是颜色大变,不禁犹豫一回,手便停在半空之中。
阿禾垂死之际,强忍锥心之痛,一身傲骨,临危不惧:‘泰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今日立誓,我死两娃生,此事再不会有人为你传颂!你若杀子灭子,你的丑事,尽人皆知!你的荣华,灰飞烟灭!’
那一刻,无人可以想象,驰骋天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泰宇,居然被区区一个奴役,震得瞠目结舌,吓得魂飞魄散。
他不知阿禾究竟知他多少实情,更不知阿禾死之将至,能否说到做到。
俄顷,泰宇一双眼睛更被怒火燃烧成血红,便如吃人一般,想来他从未受过别人如此胁迫。
他当机立断,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更是飞起一脚。刹那之间,阿禾胸骨肋骨齐断,再次重重摔扑于地。
两岁的泰格、嫦雯,眼见惨祸横生,又惊又痛,哭跑过来,齐齐抱住阿禾。
阿禾虽是再也活不成,却不肯就死,她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大出泰宇的意料,更是惊怒交加,一脚踏上阿禾的背。
阿禾再也消受不起,口吐鲜血,却依然至死不屈。
泰宇暴怒,揪着阿禾的头发,将她一把从地上扯起来:‘我倒要问问!你个贱人,死到临头,拿什么威胁我?’
阿禾命在顷刻,却是泰然自若,天地为之失色:‘伸冤在我!必除妖魔!’
泰宇闻言,怒火滔天,一掌击在阿禾前心。
阿禾又一次抢摔在地,再也挣扎不起,更说不出一句话,却说什么都不肯就死。她抬起头来,看向扑过来的两个孩子,奋起平生之力,护在怀中。
泰宇理智回归,指挥侍卫:‘将这三个贱种,速速拖下去殉葬!’
侍卫狼子野心,便要杀人灭口。我悲愤交加,忍无可忍。明知不敌,依然欲飞身下房,舍命相护。
便在此时,忽闻门外脚步匆匆,却是‘南虞四剑’中的南荔将军奔入房中。
泰宇位高权重,南荔在人家府上,自然不能硬碰硬,一脸的淡定从容。便似对眼前之事,视而不见;便似对幼子啼哭,充耳不闻。只是毕恭毕敬,给泰宇请过安,然后才缓缓说道:“启禀丞相,君夫人懿旨,泰格小公子,嫦雯小娇娥,聪明可爱,乖巧娇憨,甚有佛缘,赐其为添香童子,每月十五跟随君夫人上香请愿,不得有误。”
泰宇闻言,目瞪口呆。
阿禾闻言,笑意满面。最后看向两娃,一歪头,就永远闭上了美丽的双眼。”
说到此地,常翼双泪齐流,哽咽不能语。
阿龙英雄扼腕,泪洒前襟:“天地不仁,人为其伥!谋逆天道,天道任之!惨绝人伦,人伦忍之!肉食者狂热,草食者沉默!善之与恶,相去若何?”
夏华秋实,朔风挺劲,转眼入冬。
阿龙找寻“凤焰”,终日不休,志在必得。更是心念青荷,难以自拔,去日苦多。
是了,仇恨可以暂时掩埋,思念却是无处不在,有如接天蔽日的荷盖,任凭风吹雨打,只是激起无限缱绻,那万古长青的碧色再也无可更改。
爱上她,只在一转眼。忘记她,却需倾尽前世今生的时间。上追碧落,下探黄泉,仍嫌时日太短。
这日天色渐晚,泰格安顿好嫦雯,与阿龙、常翼相约悄悄出府,飞身奔至梦荔湾,手搭凉棚一看,早有一艇暗黑色轻舸停在海边。
三角轻舸为泰格、阿龙共同设计,舱中各种发声装置都已包裹在绸缎之中,隐形隐声,轻快无极。
放到跃上甲板,忽见波翻浪涌,似有海神出没,阿龙看得惊诧莫名:“难道是传说中的梦荔海怪么?”
定睛再看,却是一条大鱼儿在水中千翻万转,奔腾游戏。它那纺锤形的身体,三尺开外,圆滑、流畅,背鳍呈镰刀形,身带黑、白、灰三色斑,甚是乖巧可爱。
泰格看得双目闪亮,又喜又悲,一声惊呼:“青青!”大鱼儿闻声欢喜无限,飞身一跃,便钻到泰格怀中。它那隆起的前额,一拱一拱,亲昵地蹭泰格前胸,似在玩耍,似在撒娇。
直到此时,阿龙才得以看清,那也不是什么大鱼儿,原来是只海豚。
泰格含泪抱着它,没头没脑,低语数句,好似又说起“镶月”,听得阿龙满腹犹疑。
凌飘、凌傲两兄弟已在舸中静候,闻声走出舸舱。
凌傲见状大笑:“泰格,你这童心倒是永远不老。”
说话之间,忽闻岸上传来马挂銮铃之声,又见一道白影倏然而至,定睛观瞧,却是偷偷赶来的阿逢。
泰格恋恋不舍放手海豚,六人飞身跃入轻舸,乘风破浪,驶向深海。
阿龙手展地图,给众人观看。泰格心知每处勾画,都凝聚着阿龙无数心血,不由心生感动。
阿逢俯身探寻,剑眉紧蹙:“‘凤焰’阴险谲诈,十七年来机关算尽,行踪不定。南海更是波谲云诡,岛、洲、暗沙、暗礁、暗滩,星罗棋布,两百有余。咱们如何捕风捉影?”
泰格谈笑风生,答得从容:“今日立冬,正是‘凤焰’筹集过冬物资之日。南海诸岛,毕竟物产有限,虽掠夺岛民,拼抢海船,海盗依然入不敷出。大多储备,尚需从悦城私运。我故意在沙晨海东南港口,给‘凤焰’留出一条海运通道,今日且看他将物资运往何地,咱们直取他大本营。”
凌傲志在必得,双目炯炯:“‘凤焰’再是神出鬼没,奈何咱们直捣黄龙,定让他死不复生。”
言未毕,忽闻舱内一隅,悉悉索索传来异声。凌傲一惊,纵身跃去,拉开柜门,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一袭玲珑雕琢的娇躯,陡然惊现眼前。
阿龙乍一看,只当是挚爱,登时喜出望外,心跳如鼓,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青荷!”。
待凌傲一脸痛心,只发一言,便令阿龙大失所望:“明月!你怎不听话?非要以身犯险?难道不知,夜探南岛,吉凶难料?”
明月大口大口呼吸:“啊呀!闷杀我也!今日才知,凌傲猛于海盗!就为躲开你,我藏在此地,呼吸不畅,手脚酸麻,差点晕死过去。”
阿逢把脸一沉:“明月,你在家玩个天翻地覆,我们都由着你。此行凶多吉少,怎能视如儿戏?”
明月小嘴一撇:“偏许阿逢探海,不许明月出游?真是岂有此理?”
泰格口中急道:“多说无益,速速亡羊补牢,先送公主回去。”
明月气急败坏:“要回一起回,要去一起去!丢下我一人,太也不仗义!”
说话之间,众人更不忘海面。但见夜色中,波浪涛涛,雾气昭昭,三艘暗黑色的海盗船,满载货物,在东南航线,浩浩荡荡,纵横驰骋。
阿逢先是大喜过望:“功夫不负有心人,大鱼终于露头!”再看看亲妹,更是无可奈何:“也罢,事已至此,只能同去。只是咱们必须定下君子协议,今日旨在追鱼,不在捕鱼,明月可要牢记。”
当即一声令下,隐形轻舸追在其后,虽是谨小慎微,更是极速挺进。
疾行一夜,黎明时分,海盗船驶近一处岛屿,便陡然不见踪影。
众人只觉甚是离奇,甚是诡异。
阿龙凝神一番探查,低声说道:“前方岛屿名曰千壑岛,周边还与东鳌、万船、黄渺、竹溪诸岛遥遥相和。在东虞群岛之中,倒是个指挥作战,易守难攻的战略节点。只是,此岛即难停靠船只,更无筑房构舍。此前也曾排遣兵士数次探访,未曾回报异样。”
阿逢沉吟说道:“‘凤焰’每次现身,都是丰神俊朗,大讲排场。他自视极高,不可能驻扎荒岛,此中必有蹊跷。咱们悄悄环岛绕行,好生观瞧。”
隐形轻舸悄然而行,岛上景色更是震摄人心。奇峰异石,随处可见;峭壁高耸,上插云霄;悬崖纵深,直入海底。海湾众多,参差错落;植被茂盛,树木葱茏。悬崖、峭壁、海滩,绝世之美;珊瑚、洞穴、礁石,处处称奇。
一番逡巡,众人更觉诡异:“此岛全无停靠之地,海盗船如何消失的这般离奇?”
忽闻阿龙一声惊呼:“诸位是否听到硿硿之声?此声发于水上,深入峭壁,噌吰如钟鼓不绝。”
众人细听,均觉诧异。急令武士将轻舸驶至绝壁之下,但见峭壁绝立百丈,如猛兽奇鬼,森然可怖。
徐而察之,更觉奇异。眼见前方藤蔓丛生,攀附缠绕,却闻水击穴罅之声,不知深浅,微波入焉,澎湃涵淡。
阿龙站立船舷,双足一点,腾空而起,剑舞之处,藤蔓尽断。绝壁之内,居然是硕大的洞穴,藤蔓原来是掩蔽洞穴的障眼物。
向内探望,洞穴极宽极深,似由天然改造而成,千穿万联,一直通向岛心,中空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波涛翻涌之声,如乐作焉。
阿龙一番观察,恍然大悟:“原来,海盗靠山挖山,靠水掘水,利用天然洞穴,在海岸悬崖,穿壁凿岩,挖崖建窟,沟通连接无数洞穴,既能隐蔽舰船,又能常住。”
阿逢连连点头,轻声说道:“‘凤焰’果然狡诈,此岛区位优势得天独厚;北望悦城,有依有靠;南通各岛,一呼百应。加之洞穴天成,鲜为人知,工事隐蔽,巧夺天工,当真是易守难攻。”
洞穴之内,又有巨大的铁栏杆门拦住去路,轻舸再不能进。
趁着月色,阿逢令轻舸悄悄停靠,只留舵手暗中留守,这才率众施展轻功,攀爬峭壁,转瞬间便攀至绝壁之顶。
七人翻山越崖,直至晨光微曦,才逼近千壑岛正中心。仔细观察,整个岛屿,大小洞窟,成千上万。有的藏匿于崔巍峭壁,有的掩映于巍峨青山,有的隐藏于幽静谷底,皆是用茂密藤蔓掩饰洞门,阻隔视线。
当真是奇特的洞窟岛国,天下绝无仅有。
布局巧妙,密如蜂巢,功能各异。外围洞窟,用于舰船停靠、行进通道;进深洞窟,用于粮食储藏库、盗匪居住;中心洞窟,则是弹药贮备、兵器储藏。大洞套小洞,洞中有洞,相互独立,更是脉脉相连,首尾贯通。
七人满怀着惊疑,隐着身形,在岛内窜山跃涧,悄然而行。只是,千崖万壑、千窟百穴,“凤焰”何处寻?
阿逢众人一番商议,寻了个隐蔽洞口,飞身跃入。
洞内曲径通幽,蜿蜒盘旋,搜寻良久,阿逢心下犯愁:“此岛工事浩大,岂止十年之功?不要说剿匪,光是摸清底细,都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要想洞洞悉知,一网打尽,当真不易。”
话未毕,迎面走来六人。
一个人高马大,胡子拉碴,似是个头目,还边走边说:“今日巡查,虽是例行公事,更要彻查仔细。咱当家的有令,最近风声甚紧,火药洞窟,定要严加监管,以便防患于未然。倘若被人钻了空子,咱们便是灰飞烟灭。”
他身旁一小个子海盗连连搔头:“大哥,今日是何口令?兄弟一时没听清。”
大个子头领眼珠子一瞪:“一天到晚,浑浑噩噩!你难道忘了?依着南历,今日是什么节气?”
小个子海盗惊吓过度:“小弟谨记!大哥莫怪!”
六海盗一番低语,向前走去。
七人以目示意,小心翼翼,悄悄跟进。
凌傲悄声建议:“与其费心搜寻,冒险打探,绝命拼杀,倒不如跟踪突击,乘其不备,出其不意,炸他弹药库,倒能将这些盗贼来个一窝端。”
阿逢凝神思索片刻,当即点头:“索性炸他个天翻地覆,即使炸‘凤焰’不死,也让他损兵折将、无处容身。”
凌飘深以为是,更是报仇心切:“到那时咱们再行捉拿,岂不手到擒来?”
泰格行事谨慎,一番沉吟,口中叮嘱:“此举甚是行险,定要多加小心。”
七人悄然跟踪,便钻入一处幽深洞穴。此地不仅阴森诡异,更是重兵把守。阿龙嗅觉异于常人,早已闻到硝石火药的气息,心知兵器库已是近在咫尺。
眼见时机成熟,阿龙便与泰格对视一眼,泰格登时会意。二人悄悄靠近六盗,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听风菱针”、“蒹霞苍芒”,顷刻之间便点中六海盗后心大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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