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这辈子都没有进过姑娘家的香闺。
玄衣衣的小屋里简朴无华,清新淡雅,只有木榻蒲团,屋后几株青竹从窗口伸进枝叶来,分外幽寂。周洛已经醒了,却等到那漫漫的箫音收止,才睁开眼睛。
玄衣衣依着窗棱,拿眼看他,只浅笑着不语,倒是教他不好意思起来,全然失了一名修道人的气度,挠头道:“小师姐,又劳烦你了。”
玄衣衣点了点头,说道:“你若是总这么蠢蠢的,不知什么时候,若丢了性命,半点也不稀奇。”
周洛心头一怵,也顿觉实在是凶险得紧。
摩罗道的白骨元神,原本就是极其阴狠险厉的一种元神正.法,不易驾驭。他先吞噬炼化了一尊元婴境中期的白骨元神,又吞噬了一尊虚劫境前期的白骨元神,继而以诸天御摄元神大苍圣道,炼神之法,凝练归一,成为一体。
如今,他的天心灵窍之中,一尊白骨元神完全驾临与其他元神之上。
月萧言的白骨元神,本就是虚劫境前期中的巅峰,是渡过了虚劫境前期风灾内劫的,此时他稍微一运神识降临其中,便感觉到一股纯粹剔透的意志,前所未有,同样是虚劫境前期的真武元神,便绝没有这种感觉。
周洛知道,这是一种渡过了一重劫数的意志。
天地间的修士,就是要把握住自身的劫数,才能够独善其身,否则便凶险重重,随时都有可能陨落。
这尊白骨元神,力量强大,气息猛烈,将其他五大元神都远远排挤开来,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意味,而且已经处于虚劫境前期的巅峰极致,又有一种冥冥中的劫数缠绕的味道。周洛知道,这是要向虚劫境中期,火难内劫前进的征兆。
周洛此时想来,之前实在是危险到了极点,一个不慎,就有身死道消的危险。
以后,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是决计不能做的。以他如今的修为,虚劫境前期的元神已经是能够吞噬炼化的极限了,更何况,如非是迫不得已,或是实在恼怒,他自己是绝不愿意吞噬炼化别人的元神的。
这比杀人更要凶残,终归有一种左道邪魔的味道。
周洛从玄衣衣的榻上起来,知道自己又昏沉了许久,这一次能够安然渡过,玄衣衣自是出力甚大,恐怕少不得耗用了丹药,又为他疏导气息。他就在踏前道:“小师姐,每次都是你帮我,我……”
玄衣衣摇着墨玉箫,淡淡道:“你知道每一次都是我帮你便好,什么时候,你也帮我一次不就可以了?”
周洛登时正色说道:“未知小师姐有什么要我出力的?”
玄衣衣难得地展露笑意,却依旧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自然不是现在,太玄山里,我结识的人不多,唯有米米而已,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半个朋友。”
“半个朋友?”周洛心中微沉,旋即竟又雀跃起来,暗忖道:“我这岂不是显得有些贱格?倒是和星公子那厮有的一比了。”
然而年少时,人总是会有一些傻傻的、贱贱的,却不能或缺的回味。
他嘴角牵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说道:“半个朋友也是极好的,到底是一种缘份,便如我每一次倒了霉,小师姐你总是会出现。”
玄衣衣便将素手提起袖口掩着唇失笑道:“这也算是缘份?你跌跌撞撞地飞到了我这里,一头栽下来,咯咯……”
玄衣衣清玲玲地笑着,就仿佛当日正元峰山林里送一个杂役回去的少女,一般无二,周洛一时竟有一些痴痴傻傻的模样,旋即猛摇着脑袋,清醒过来,尴尬不已:“原来我竟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飞向了这里。”
玄衣衣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隐约中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于是周洛越发觉得仿佛破看破了心事,慌忙道:“总之,谢过小师姐了,我……我还是回正元峰去吧,就不叨扰小师姐了。”
“你回正元峰作甚,今日不斗法了么?”
周洛讶然道:“我已经胜了啊。”
玄衣衣失笑道:“你胜了的是昨日,嗯,此时日已东来,你若再不去,怕是要弃权了。”
“什么……”
周洛瞬间脑子一懵,窗子外吹进来的凉风使他凌乱,“我竟是在这里过了一夜么……”
玄衣衣敛了敛道衣袖袍,居然颇有些少女俏皮的味道,笑着说道:“正是呢,你还不去么?”
周洛慌慌张张,有如失了魂魄一般奔出了玄衣衣的香闺,青米小姑娘蹲坐在木屋前,睁大了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终于见他出来,立刻欢叫起来:“你终于出来啦。”
周洛已顾不得她,一溜烟地祭出太虚罗盘,就要遁走,却忽见玄衣衣也掠身出来,一步踏来,他连忙侧了侧身子,让玄衣衣落定在他身边,也立在太虚罗盘上,诧异道:“小师姐你这是……”
“我是没有你的手段,不能参加斗法,但是去观战也不可以么?还是你不愿意捎带我一程?”
周洛哪里会说半个“不”字?
玄衣衣回首道:“米米,你留下来看家,莫忘了去后山喂那只呆鸟。”
青米小姑娘怔怔地点头。
……
从玄衣衣的小峰到太玄峰距离并不长,周洛也不是第一次行走。然而,这一次他将太虚罗盘催动到了极致,却仍觉时光流转得太慢,这片刻间竟如一生那么长。
终于还是到了太玄峰玄天道场。
玄天道场上早已人声鼎沸,今日斗法的人数更少了,但余下的却都是高手,斗法自是更加精彩,不容错过。
周洛很快寻找到了赤煌等人的所在,径直落了过去。
赤煌眼尖,立刻发现了周洛,叫道:“小师弟终于来了!咦,那是谁……”
慕华大师兄眉宇微凝,道:“那不是太玄峰的小师妹么?”
赤煌一拍脑门:“小师弟昨日走了之后,便没有回正元峰去……,哎呀呀,小师弟实在是威武得……哎呀,青青姐姐,你干什么……”
穆青青俏颜微红,一只手在赤煌腰间动作着,直捏得他大呼小叫。
这时,周洛已与玄衣衣落了下来,他干咳两声,道:“咳咳,今日斗法开始了么?”
流牙师兄拿眼睛在他与玄衣衣身上来回扫视,片刻后道:“小师弟竟还记得要斗法,着实是难得,难得,哈哈哈哈……”
于是众人皆鼓噪大笑起来,直引得周围许多人都纷纷侧目过来。
慕华大师兄也面露微笑,但很快平静,颇显威严说道:“小师弟,你还年轻,天资绝顶,前程无限啊……”
周洛顿觉头大,知道今日的误会是不可能解开的了,又见玄衣衣依旧浅笑着,恍若未闻,只淡淡地对慕华等人点了点头,也就作罢。他只好讨饶道:“云霞师姐,我不问他们了,你快告诉我,斗法领取玉符过了没有?”
云霞师姐也满脸笑意,不置可否说道:“若过了如何?”
“那便算了,索性我也不想斗。”周洛呐呐道。
云霞师姐摇着头,正要说话,忽地有人声由远及近:“周洛,你怎么才来,我已寻了你许久了。”
周洛登时觉得脑子都要爆开了,回首赧然道:“真瑛,你怎么来了?”
真瑛身边并无真一门弟子跟随,负手悄然而来,笑着说道:“我听说你昨日竟当场斩了那月萧言,今日特来谢过你,并且为你今日的斗法助威呀。”
周洛只好为诸人介绍了真瑛,众人都知道她便是真一门门主之女,当然不敢怠慢,真瑛竟出奇得并无往日里的骄矜性子,柔缓地与众人一一答礼,只是与玄衣衣见礼时,却石破天惊地道:“这位,想必就是周洛终日里心心念念的人儿了吧?”
周洛登时石化,赤煌等人也瞪直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
周洛直觉得又急又恼,哭笑不得,连忙道:“真瑛,你胡说什么,这是小师姐,玄衣衣。”
玄衣衣却不置可否地吟吟笑道:“他心念者谁,我却不知道,不过他向来是极蠢的,犯什么痴症也未尝不可能呢。”
周洛觉得自己脸颊微热,一时羞恼了起来,怒道:“真瑛,你新受了伤,还没有尽数好了,不在阳极峰精舍疗伤,来这里作甚?”
真瑛英眉一挑,说道:“咦,我们同行了数月,怎么从来不曾见你如此关心我,现在却献这殷勤?”
“我……我献什么殷勤了?”
云霞师姐等人都啧啧笑着,并不说话,周洛正尴尬难堪间,忽地玄天道场上钟罄齐鸣,这是今日斗法又要开始,再度安排斗法台了。
周洛大喜,拉了流牙师兄便走,直向那高台而去,玄真子宫主,正元子,真一仙姑等人已经再度现身。
“咳咳,小师弟,衣衣小师妹是我玄天宫的人,更是太上长老的孙女,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性子向来淡了些,不过么,那真一门门主之女,虽然好像不是好招惹的,但却是天南真一门门主的女儿啊,啧啧,小师弟,你若是……”
周洛没好气地截断流牙师兄的话头,道:“二师兄,你真是比羽劫老前辈还要呱噪了。”
这时,高台上复又飞下来许多玉符,今日要斗法的弟子各自取了。周洛连忙察看了,暗道今日实在是不大痛快,谁成了自己的对手,算是他的晦气,必要借他来出一出气。
“第一号斗法台?甚好!”
周洛龙骧虎步,杀气腾腾,走向最中间的第一号斗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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