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辰上看才入更不久,可杭州城里却已完全静了下来,街上除了几队巡夜的官兵,看不到任何行人,就是往日里的那些照得到处亮堂堂的灯火,今日也全都不见了,整座城池给人一种极其压抑而不安的感觉。
只有几处要紧衙门,此刻依然灯火通明,时不时地,还有书办、差役拿着文书等物在其中匆匆穿行着,把刚得到的相关消息及时禀报到几位大人面前。
提刑司里也是一般,当前面送来了关于倭寇踪迹的文书后,其中一名书吏不敢怠慢,赶紧拿了就往二堂处何大人的公房而去,那里的灯光依旧,何回舟则正伏在案头,似乎在小憩。
与这些人一样,何大人自昨日得知倭寇入侵之后,便一直都留在衙门里处理着大小事务,根本没有真正的休息过。虽然他正当盛年,可这连续的操劳工作,还是让他有些支撑不住,所以趁着没什么事时伏在案头休息片刻也在情理之中。
明白这一点的书吏在来到公房门前时明显迟疑了一下。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手上这份关于倭寇出现在杭州城西方五十里处的情报后,还是深吸了口气,走进了门去,弯腰施礼:“大人!”
何回舟似乎是睡得正熟,听到他叫唤也不曾有任何的反应。这让书吏只得上前一步,叫得大声了些:“大人,有军报到了!”
可结果,伏在案上的何回舟却依然是一动不动。这让他心里便是一动,这等打扰,就是寻常睡着之人都被唤醒了,更别说何大人只是小憩,心里还搁着事儿呢。心中生出疑惑,让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拿手轻轻去摇何回舟的身子,口中有些关心地道:“大人可是身体抱恙……啊……”在一推何回舟的身体后,他的问候就成了一声惊呼,却见何回舟的身子居然被他一推就往边上倒去,同时他也看到了对方胸口处插着的一把短刀,以及早已把胸口浸染了的大片血迹!
这一下,实在太也出乎这名书吏的意料了,他在一阵发愣后,又高声地尖叫起来:“快来人哪!有刺客!”尖锐而急切的叫喊声立刻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惊动了提刑司内的上下人等。
当众人闻声急急赶来时,看到的就是横倒在书案之上的,何回舟的尸体,以及站在他身边,浑身瑟瑟发抖,已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的书吏。所有人的心都尽皆大震,有几人甚至面露恐惧之意,堂堂提刑按察使居然就被人刺杀在了提刑司的公房之内?而且是在今日这个有倭寇入侵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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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真的?”因为有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吴淼只敢小心地吞咽了一下唾沫,眼中满是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何回舟可是按察使,你们真有把握杀了他?”
“公公你还是镇守太监呢,不照样落到了我的手里。”那人轻蔑地一笑:“别说你们两人,就是那黄钦儒,只要我们想,也能置他于死地。好了,这种话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让你把杀死何回舟的罪名着落到那个府衙通判陆缜的身上,这总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且就我所知,你之前也一直都在想着对付他,这次我们给你造了这么好一个机会,你不会拒绝吧?”
吴淼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开口:“咱家可以帮你们,不过……想栽赃于他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嘛,我们自有安排。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想必提刑司那里应该已有人发现了何回舟的尸体,公公你也准备一下吧。”那人说着,已把刀收了回去,人也跟着朝后退去。
就在吴淼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人却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吴公公,我今日能找上你,他日想近你之身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这次你最好照我的意思去办,不然……”丢下一句满是威胁的话后,这人才从后窗跃出,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吴淼见其离开,双腿才一软,一下就坐倒在地,右手还摸着自己的脖颈,那里虽然连皮都没破,但刚才利刃加身的感觉却一直都留在那儿,让他浑身的汗毛都是倒竖着的。
好半天后,吴淼才爬起身来,然后冲门外叫了一声:“来人!”
门应声而开,一名侍从站在门口恭敬地问道:“公公有何吩咐?”刚才里面发生的事情,守在门口的他显然一无所知。
见此,吴淼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满的,但此时却只能暂且按捺下来:“找人去提刑司看看,要是那里出了什么乱子,赶紧回来报与咱家知道。”
“啊……”这人明显有些跟不上吴公公的思路,愣愣地看着他,一脸的困惑。吴淼却没心思跟他解释太多,只是把手一挥:“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这人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就往外跑去,安排下面的人赶去提刑司查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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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提刑司里,早已乱作了一团。不少官员书吏和差役都脸色苍白地守在何回舟的公房门前,看着衙门里的一名仵作正查看着何大人已经有些发凉的尸体。
一些人拿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同僚,可只要与人对上了,就赶紧闪避开去。大家心里都没底,都感到了一丝惶恐和不安,何大人是死在衙门之内的,那很有可能凶手也是提刑司里的某个人。
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的某个同僚居然暗地里刺杀了何大人,众人心里的恐惧就变得更大了,不少人更是下意识地与其他人拉开距离,仿佛那个刺客会突然再向自己刺出致命一刀似的。
就在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前,一个个探着头朝里张望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陡然从后方响了起来:“都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处理自己手上的差事?”
众人回头,就看到了两眼通红,布满了血丝,面色极度阴沉的布政使黄大人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一见是他,大家不敢违抗,赶紧在拱手之后,便匆匆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不得擅自离开提刑司,有敢离开的,就以凶手论处。”黄钦儒又加了这么一句。这话让这些提刑司佐官差役们的心又是一提,低声答应之后,才迅速返回了自己的公房。
黄钦儒站在门前,看着那个两个时辰前还和自己商议对策的同僚尸体,便是一阵愕然:“顺行兄,想不到你居然……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凶手,杭州也一定乱不了!”在稍稍的失神后,他又迅速恢复了镇定,目光落到了里面查看尸体的仵作身上:“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何大人他是被人一刀刺中心脏而死,凶手不但是个中好手,而且应该还是与何大人相熟的。因为何大人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被其一刀所杀,甚至都没惊动边上的其他人。”
黄钦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走进了房中。可是他终究不善断案,虽然仔细查看了一番,依然没有任何的发现。
就在这时,一个略有些尖锐和阴柔的声音也从外边响了起来:“何大人,何大人你慢走,我吴淼来迟了!”
“嗯?他怎么来了?”黄钦儒听到吴淼的声音,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作为正经出身的文官,天然就对吴淼这样的阉人有排斥之意。
不过对方身份摆在这儿,黄钦儒也不好叫人将其拦下,最终只能看着吴淼满脸悲戚,脚步踉跄地来到了门前:“何大人,你死得好惨哪,咱家一定要为你找出真凶!”说着,也不顾边上还有布政使司衙门的人,里面黄钦儒还站在那儿,便把手一挥:“你们几个,赶紧进去搜查一番,看看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线索!”
几名脸生横肉,目闪精光的汉子当即抬步就进了公房,不等黄钦儒他们反应,便把那仵作推到一边,自顾翻找了起来。
“吴公公,你这是做什么?”黄钦儒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责问道:“何大人出了事,自有提刑司的人来查,你带人来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此时的吴淼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副惶恐的模样,只见他眯着眼睛,半点不让地盯向黄钦儒:“黄大人你这话却错了。现在人是在提刑司里被杀的,那这里上下人等就都有嫌疑,岂能再让他们查案?所以,咱家才赶紧带了人来,他们都是东厂里查案的好手,自然不会漏过什么线索,更会秉公而断!”
他这番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叫黄钦儒一时都无法反驳,只能恨恨地盯着对方,心里猜测着这个太监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就在这时,一名东厂番子突然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黄钦儒忙回头望去,正瞧见这位打从何回舟长袍的下摆处拿出了一块腰牌来,上面还留着他的半只鞋印。可即便如此,众人还是能看清楚这腰牌上雕琢的是什么字——杭州府通判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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