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雨一直下,气氛却在入夜之后突地变得紧张起来。
按察使司的兵丁差役,隶属山东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城内守军纷纷被派上街头,依着军令把城中的大街小巷等各处道路都给封锁了起来,任何在这个夜里还在外头逗留之人,都被他们暂时收押起来。
这自然就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要知道济南可不比北京,这里可没有宵禁一说,借着夜色外出声色犬马之人可是大有人在。而且这些人的身份还都不低,不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某些有财有势的富商和士绅,寻常都是能与各衙门的大人们说得上话的,又怎肯乖乖被这些大头兵给看押起来。
不过当这些人亮出自己随身的各衙门官员所颁布的严令,甚至上头还有新任山东巡抚陆大人的大印之后,这些人是彻底没了咒念。新官上任三把火,陆巡抚要做的事情,又有各衙门帮着,他们自然不敢再有异议。
不光是城里的街道被封锁,就是四方城门,此时也正进行着交接。原来守门的一干军卒迅速被持令而来的钦差卫队里的人所取代。虽然他们也对此有所疑惑,但在明确的军令面前,这些人也不敢有丝毫的反对,只能乖乖地在几名军卒的陪同下,转回到了城下的军营中歇息下来。
这其中,有一名兵士在跟了众人返回时,心里忍不住就犯起了嘀咕:“今日这事很不简单哪,莫非是有人觉察到了什么,想要对我圣教在城里的兄弟下手了么?”虽然有此判断,可他却连半点对策都想不出来,因为进了军营之后,他们连门都出不了了。
二更天时,一切照计划而行的结果就纷纷传回了按察使司衙门,报到了等在里头的陆缜和周朝先,以及指挥使叶畅飞的跟前。
在听到一切都已照部署办成之后,陆缜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两位大人果然御下有方,本官深感欣慰哪。”
见他终于露出了笑容来,两名官员也稍稍放松了下紧绷的神经,随后周朝先道:“不知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这一回的目标究竟是?”
“薛家车马行是在城西吧?”陆缜以问答问,看了对方一眼道。
周朝先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确实如此,那车马行竟与白莲教逆贼有所关联?”这让他的心里一阵紧张,就是那边的叶畅飞,也面露惊讶之色。
这薛家车马行在济南城里也是名头极大的存在,不但生意做得大而久,而且多与官府有所接触,不少官方押运的事情也都是托到了他们手上。比如各的卫所粮草的运送,再比如需要送去京城的税粮税银,若选走陆路,便也会假他家之手。
现在,陆缜居然就要对这车马行下手,自然就让人感到有些惊讶和不安了。怪不得他这一次会做得如此小心,显然是在担心官府里有人早和薛家车马行的人有所勾结了。
不过此时已不是质疑陆巡抚为何敢下此定论的时候了,在倒吸了一口凉气后,两名官员已迅速调整了心态,摆出了一副服从命令的架势来:“既如此,还请大人下令围剿逆贼!”
“好!今日围剿逆贼,以我从京城带来的钦差卫队为主,地方锦衣卫为辅,至于其他官军则锁住外围,切不可让任何一人漏网。”陆缜当即发出指令。
两名下属官员立刻拱手答应,随即就走到厅外,冲等候在那里的手下下达了相同的命令。很快地,本来就蓄势待发的按察使司衙门就热闹起来,数百兵丁集结成队,便在各自军官的率领下,跟着等在衙门外的那些京城军队一道,顺着空旷的街道直扑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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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薛家车马行。
早在天黑没了生意之后,伙计们就已把店门关了,前头只留下了几名掌柜和帐房还在对着今日的账目。作为一座有着二十多年历史的车马行,这里每日里都生意繁忙,光是盘账,就得忙活到半夜里去。
不过作为东家的薛信就没有这么繁忙了,此时的他,一如平日一般,在叫人准备了些酒菜之后,便在后院吃喝起来。
事实上,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悠闲,端着酒杯的手一直都没有能放下,心里正盘算着接下来的大事呢。
明日,就是行大事的正日子了。只要扒开了河堤,滚滚的黄河水便能把济南府城化作一片泽国。虽然这么一来,薛家两代人辛苦创下的车马行基业将彻底毁于一旦,大他却并不感到可惜与后悔,只要圣教能再起,那什么付出都是值得的。
“只要再过一夜,一切都将不同。明日一早我就先借口离开,到时就算官府发现什么也都来不及了。”想好一切后,他才把杯中酒缓缓倒入嘴中。可随即,心里有隐隐感到了一阵不安来。
这是怎么了?以往要办什么事时,还从未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呢。薛信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不觉皱去了眉头,他总觉着今日似乎是有些不妥,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到哪里有问题。
“是因为利津那里迟迟未能得手的缘故么?还是因为少主还在济南,我担心他会出什么状况?”薛信皱眉思索了半晌,却依然不得要领:“不对,让我感到不安的,不是明日的大事,而是今日,是眼下!”突然回过味来的他猛地把酒杯一搁,凝神听起了外头的动静。
他所在的屋子与前院隔着不过一堵院墙罢了。寻常之人自然是不可能听到外头的动静,可有着一身了得内外功法的薛信只要敛神用心,还是可以把外头的一切听个七七八八的。
只是这次他凝神细听时,却并未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只有前头的那些帐房们噼啪打着算盘和小声校对的声音。这让他不觉有些自失地一笑:“看来是我有些太过紧张了,我多年来都隐藏得极好,怎么可能出什么差错呢?”
只是笑容却没能在其脸上持续太久,薛信的脸色立刻又变了:“不对,现在外头静得有些问题。以往这时候不但有人马走过的动静,而且还有更夫……可今日,过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却一直都静悄悄的。”
这念头一生之后,他更觉着外面安静得有些不像话了。就仿佛自己这里突然就被人给隔离开来一般!这让他的心猛地就揪了起来,再忍耐不住,起身快步出门,直奔向了前头。
前面屋子里,那些账房们还在忙活着呢,就看到东家一脸惶急地赶了过来,不禁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是不解地看着他:“东家,你这是?”
“派人出门去看看,外头似乎有些不妥。”薛信这话不是跟那老掌柜说的,而是面对的那名一直在旁伺候的小伙计。
本来这位在边上端茶递水的并不怎么起眼,可在他这么一吩咐后,小伙计整个人的气势就是一变,赶紧一点头,转身就拉门而出,身上更是透出了叫人生畏的杀气来。
那些账房感受到这种突然的变化后,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但此时的薛信已顾不上他们是什么想法了,而是急忙跟着走到了院子里,嘬唇吹了一声。
声音一落,院子里那些小屋的门户便被人推开,走出了一个个壮硕的青壮汉子来。他们都是这薛家车马行里的车夫脚夫,但这只是他们的表面身份。事实上,这些人还是白莲教山东分舵的精锐高手,是他薛信敢闹出大事来的底气所在。
没有过多的说话,看到他们出来,薛信便吩咐道:“准备家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和我一起突围!”
众人点头之后,便回到了屋子里,再出来时,各自手里都多了一两件闪着寒光的兵器!
看到这一幕的掌柜和账房是彻底惊呆了,怎么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车夫们竟会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的让人心惊胆寒呢?
薛信却没工夫去在意他们的心理了,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前头的大门。自己的心腹已出去有了盏茶时间,却依然不见他回来,也听不到半点异动,这让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其他人也都严阵以待,举起刀剑,横在身前。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似乎已经凝固住了,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缓慢与寂静,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那咚咚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那些账房们感到自己快要被紧张的形势压得要窒息时,砰的一声巨响就从门前传来,两扇大门随即轰然而开,让内外人等都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
几声惊呼随即就从这些毫无准备的账房和掌柜的口中响起,因为他们赫然发现,竟有上百名手持利器,凶神恶煞般的官兵正冲进门来。
进门之后,官军便纷纷大喝起来:“官府捉拿要犯,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这充满杀意的警告,配合着他们杀气腾腾的动作,显得格外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