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督主请低调
正午,永宁宫——
细风贯入窗棂,正殿垂挂的金纱帷幔涤荡飘摆。镶碧雕粱下,水晶吊灯的挂饰摇曳不定,刚是发出细微清脆的碎音,便被下方一阵咆哮与摔打,残忍的抹杀了。
盛怒的万玉瑶抬手掀翻了凝玉酒杯,疯狂扯去四方桌案的湘绣围缎,将上面的杯碟珍馐等物,抛得遍地皆是。
神乐侯万礼脸色乌青,沉声不语,明澜与众宫人侍者撩袍,纷纷颔首下跪。
万玉瑶此刻美眸厉红,内里两道凶光毕露,咄咄摄人:
“顾云瑾真是个废物,枉费本宫悉心培养她许久。昨夜本就吃了大亏,今日为何还要到锦鲤湖抛头露面?简直一点脑子都不长——”
明澜黛笔勾画的弯眉紧锁,粉脂堆叠的锥子脸上神情惴惴,向上揖手道:
“娘娘息怒,锦鲤湖之事发生后微臣也曾问过蔚烟阁的彩月。据她所说,晨间瑾婕妤听闻娘娘您会到湖畔游幸,才会带领随侍到那处莲池采露,想来是有可恶人故意利用她对娘娘您的一番孝心……”
“哼!”
不待明澜讲完,万玉瑶便作嗤声,狭长的眼线飞挑,寒眸斜睨明澜:
“你倒向着她说话!只是本宫想想就觉气愤,顾云瑾这颗棋本宫用得惯了,更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如今她说折就被人折了,叫本宫一切心思岂不白废?”
万礼两指揉着下巴,细忖间神思不解:
“长姐且消消气,此事还需从长记议。眼下臣弟想不通的是,最近后宫频有事端,似乎每件事都与储秀宫的屠暮雪沾边,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明澜桃花水眸粲然一亮,向万玉瑶叩首:
“微臣与侯爷想法不谋而合。娘娘,锦鲤湖之事疑点颇多,需待微臣细查,以防有人背地筹谋对娘娘不利。另外,娘娘还要及早培养后宫新人,以制东宫势力。”
万玉瑶缓身落座,玉手支撑额头,容色难过:
“哎,都怪本宫命运不济,若非那年痦生六公主伤了体脉,便不会失去再诞龙子之机。横竖那钱皇后有过子嗣,即便病殒,皇上念及已故太子,也会时时对她敬从一二……”
语顿,万玉瑶委屈的吸鼻,继续诉苦:
“本宫原打算扶正顾云瑾,她出身卑微,最易被本宫掌控。等她顺利怀上龙裔,分娩后若是皇儿,本宫便可借位份之利将其过继到永宁宫抚养。这下倒好,怕是顾云瑾这辈子都难再翻身了。”
万礼抬步走到长姐身后,温淳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
“长姐莫要悲切,不就是要儿子吗?若然长姐不急,后宫年年都进新人,再叫明澜花些工夫,从贡院挑选周正卑微的细心栽培便是。若然想要更快的话,眼下这宫里头……不是正有一个吗?”
一时间,万玉瑶与明澜不约而同转面,惊诧的眼光俱都锁定万礼那张邪肆阴峻的脸孔。
“侯爷,您的意思是……?”
万礼深棕的眸中精芒掠过,冷笑森森的迎上明澜蓦然璀亮的桃花眼目,桀桀道:
“这事啊,咱俩个还要好一番合计……”
——
京城,万花楼——
“属下接到消息,月余前雷焕的船队在威海界域遭遇海盗,后大羿东清水师出船舰干预。海盗姬瑶光主船受重创,而雷焕也已下落不明。”
花魁绣阁内,容色华美的傅丹青虔诚跪地,向陆浅歌秉明探得的最新讯息。
夜值刚下,陆浅歌脱下侍卫官服,改换一套寻常人的素白短衫配长裤,腰束窄封、足蹬薄底快靴,以乌丹国三王子索罗华之身份,赶到到万花楼找他的细作。
听过傅丹青汇报,陆浅歌神色微滞,低眸轻语:
“海盗?莫不是瑶光夫人?”
傅丹青笃定答:“正是!”
陆浅歌“呲”的将一丝凉气吸进齿缝,纳_入口腔。
瑶光夫人的大名如雷贯耳,她是横行东洲列岛海域一带的著名女海盗,据说手下船舰实力可抵大羿半个东清水师。
提到姬瑶光,陆浅歌对她可是敬畏有加,说起来她与他的师傅闻人君正,可是颇有一段啼笑因缘。
此时的陆浅歌,关注更多的则是姬瑶光与雷焕的对战,是否也为了他手中的昆篁岛图?
看来乌丹能够得知的消息,其他势力业已知晓。必须尽快找到雷焕,将昆篁岛图弄到手里,才算不辱母命啊!
思绪正待飘远,只听一侧的傅丹青接着透露:
“前日左勒来京寻不到殿下,曾与属下取得联络,更带来一个关于云姑娘的消息。”
“!”
陆浅歌遁然紫眸大扩,从八仙椅上“嚯”的起身,神情激动难复:
“此话当真?他、他如何说?”
傅丹青低眉缓声说着,以保证兴奋状态下的三王子可将她的回答听得足够清楚:
“回殿下,七日前时逢乌丹国生屠节。那天索罗王率众秋狩,左勒麾下于瘴崖断壁下发现一老者。此人衣着装扮乃中原人,该是许久前不慎落崖,数月皆以毒草、毒虫为食才能挺到现在……”
陆浅歌性子偏急,听到此处不免躁郁打断:
“咱们乌丹的瘴崖下一片毒草便能撂倒一头猛狮,此人长期食毒草、毒虫焉能活下来,这事又与云汐有何关联?”
傅丹青表情严肃,拢手忙作解释:
“那老者懂得医术绝学,识毒物间相生相克之理,故食毒物虽使五脏六腑积下毒素,却不会立时致命。
左勒也觉不可思议,将其救上崖壁后安置于王宫外院,派巫医全力医治。当老者偶尔清醒时断断续续的对左勒说起过,曾亲自为东厂提督的女徒弟做换容术之事。”
“什么?换容?”
陆浅歌一时听得胸腔大震,只觉忽有股阴森的凉风如同九幽界狱的死亡之气弥漫而来,速然蹿上他的脊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受简直难以言喻。
换脸术,陆浅歌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操作,可光是听名便会让人无端寒战,全身汗毛竖立。他不敢想象,云汐活着,到底都遭受过何种惨烈血腥的经历。
陆浅歌不顾一切的大步上前,用力拉起傅丹青,年轻英俊的五官堪堪颤抖,极力压制着无以名状的痛苦:
“接着说,那老者眼下如何了?他有没有提起云汐究竟在哪里?!”
傅丹青眉色惊惶而凄楚,嗓音靡靡:
“殿下,属下对大羿的医术绝学也有耳闻,因而大胆推测,若那老者真为云姑娘施以换脸术,他必是医圣澹台竹风老先生。
却不知老先生之前遇到什么,据左勒所言,他像是受过强烈刺激,加之体内久有积毒,如今人也时清时昏,半疯半癫。属下唯有希望他尽早痊愈清醒,能够带给殿下更多关于云姑娘的消息。”
陆浅歌长身定定杵在原地许久,神思徘徊于现实与梦幻的交错中,恍惚不安。
久来搜寻的人儿倏然有了下落,瞬间百种情感汇叠于胸口,提不出咽不进,最终空余一丝轻叹于心尖上滑过,徒留心底一片荒芜。
缓过一刻,陆浅歌复看傅丹青,强打精神道:
“辛苦你了,即刻通知左勒,加快治愈澹台竹风,本王回去重重有赏。”
……
陆浅歌心事重重的沿街直走,却没留意到方才前脚跨出万花楼的那刻,背后便多出三条尾巴来。
“公主哦不,公子,您快点。”
距离陆浅歌五十步远,华南季艳一身淡绿长衫、高绾官髻,全然一副俏丽男装扮,与童子扮相的两宫婢瑶儿、瑾儿,悄悄的尾随在后。
大羿深秋季节金风送爽,气温宜人。华南季艳在宫里实在待不住了,又知今乃初一,京城各条主街都有市集,便与贴身宫女乔装成小公子与跟班,携带金腰牌溜出宫去玩耍。
一刻前,华南季艳站在糖葫芦作坊前翘首观看艺人画糖画时,童子装的两宫婢却发现邻侧的万花楼里,居然走出了陆浅歌欣长的白衣身影来。
“公子,您当初看得不错,那家伙果真是个登徒子!”
宫婢瑾儿一壁紧盯陆浅歌的背影,一壁愤愤然说着。
华南季艳双臂抱胸,得意的点点头:
“本公子的预感一向灵得很,真该拉屠暮雪过来好好看清这小白脸儿,免得她再偏袒他,被他欺骗啊!”
“咱们公子最是威武!”
瑶儿竖起大指。
三人兴高采烈的议论着,转头再看街前,就见陆浅歌悠然转身,进入街角一间酒肆。
瑾儿手指那边大呼:
“哎呀公子,陆戋确非良人。您看他,才是出了妓院便进酒肆里饮酒消遣了。”
华南季艳冷哼止步,举目看向那装潢精秀的三层小楼,清丽的杏眸逐的闪过一抹黠光。
拇指挑起刮刮鼻头,华南季艳傲然轻笑:
“瑶儿、瑾儿,等会儿备好打点的银两,跟随本公子从这家酒肆后院进入,今天咱们就来教训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登徒子!”
……
陆浅歌在酒肆二楼雅座用过饭菜,放下一锭碎银,快步走下楼梯。
刚迈出门槛,一桶泛着墨臭的浓黑污水就从天而降,向陆浅歌直扣下来。
而他不慌不忙,不躲也不闪,那淡定坦然之态仿若头顶上开了天眼,早已将楼上的小把戏看得清楚通透。
右臂对空轻举再灵巧蹿步向前,仅两个动作,便将那桶未及沾身的污水击退倒流,径直原路折返,眨眼间不偏不倚的喷了三位男装的姑娘满身。
她们转瞬从轻灵脱俗的人物变得污浊不堪,懵呆的相觑,随后在街面无数围观者与楼上十几被殃及之人的喋喋谩骂中,“哇哇”的惊叫出声。
华南季艳低头看看自身,顿时怒火攻心,立在三楼朱栏前手舞足蹈,哇哇暴叫:
“瑶儿、瑾儿,给本公子抓住陆戋这个无耻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