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长女的满月宴,办得十分的隆重。武则天亲自到场,京城的文武百官几乎全来了,如同重大节气和朔望大朝时的国宴一般。
当着众宾客的面,武则天让侍从宣读皇帝的圣旨,钦封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嫡长女为宁晋县主。
按大唐成例和律法,除了皇太子的嫡女封郡主,其他亲王和公主的嫡女都封县主。但是刚刚满月就得以封赐的县主,可不多。
再按大唐时代的成例,女子出阁之前一般不取大名(连太平公主这种级别的女儿都是一样),于是乎“宁晋”就成了大家对她的称呼。对此薛绍可不习惯,自己的宝贝女儿哪能连名字都没有呢?但听起来“宁晋”似乎也还不错,还与他的哥哥麒玉有那么一点点谐音。于是乎薛绍就顺理成章的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取上了这个名字——薛宁晋。
武则天喜欢女儿,宫里宫外甚至满天下都是人尽皆知,这最直接的就表现在她对太平公主的溺爱。现在太平公主也生了女儿了,武则天是更加的高兴和喜欢。生日大宴的那一天,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抱着宁晋小县主,连接受朝臣敬酒恭贺之时也没舍得放手。
宁晋小县主倒也不客气,除了哇哇大哭的一直吵嚷她这位震烁天下的外婆,还在她身上尿了两回。武则天非但不怒反而大喜,说这是大大的福兆。
热热闹闹的宴会结束了,宾客们依次散去。太平公主府里只剩下薛绍的兄弟这两家内亲,再就是武则天了。
武则天仍是不知疲倦的哄逗了小县主许久,直到她睡着了,才让奶妈抱去伺候。
这时,薛绍正听他的弟弟薛绪汇报,今日来宾的礼单之事。薛绍并不关心那些客人都送了一些什么样的珍宝器玩,他只想知道有几个“特殊”的人今天都来了没有。
当薛绪念到程务挺的名字时,薛绍打断道:“他本人没来吧?”
“没有。”薛绪答道,“说是偶染风寒不便出门,派了他胞弟、太子洗马程务忠代表前来恭贺。”
“太子洗马,程务忠。”薛绍轻吟了一声,心中想道现在太子东宫都是空着的,太子洗马自然是一个空得不能再空了的官职。换作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官职,怕是多半不保了。
薛绪继续念诵,薛绍听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问道:“黑齿常之派人前来道贺了没有?”
“好像是没有。”薛绪说道,“愚弟这一眼扫下去,就没有一个姓名是有四个字连在一起的。”
薛绍不禁笑了,“大唐十六卫共有十六个大将军,除开我自己一共有十四位前来道贺,也就只有黑齿常之这个左鹰扬卫大将军没来了。”
薛绪怔了一怔,小声道:“愚弟听闻,二哥前些日子与他闹得水火不容,险些兵戎相见……他若是来了,反倒是有些反常了吧?”
薛绍顿时把脸一板,“好好读你的书,管这些事情做什么?”
“愚弟失言,二哥恕罪!”薛绪慌忙拜倒下来,以额贴地。
正当此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久闻汾阴薛氏门风严谨最重孝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太后!”薛绍连忙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了。”武则天笑呵呵的走过来,说道:“本宫不请自来,叨扰了你兄弟俩了。”
“太后说哪里话。”薛绍笑道,“闲来无事,听他说些家长里短而已。”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武则天笑道,“现有外人在此,薛绪,你怎么还跪着?赶紧起来呀!”
薛绪仍是跪着,说道:“臣回禀太后,长兄如父,兄长如何责骂薛绪都是应当,不算家丑。再而言之,太后也不是外人啊!”
“这小子伶俐,我喜欢。”武则天呵呵直笑,“薛绍,看来得是你发令,他才敢起身了。”
“傻小子,还不快起来向太后见礼?”薛绍没好气的道,“读书读呆了你!”
薛绪连忙起身,一脸通红的弯腰作揖,“臣拜见太后……臣多有失礼,望太后恕罪!”
武则天呵呵直笑,“薛绪,本宫在深宫之中都多次听闻,你和薛稷是国子监里并肩齐名的大才子。更有人言,你二人都有望成为继薛元超之后的第二位出自汾阴薛氏的天下文宗。按理说,你该是意气风发倜傥风流。怎么回到了家里,你就像是小老鼠进了猫儿窝呢?”
“这……”薛绪无言以对,脸更红了。
“出去!”薛绍低喝了一声。
“是……”
薛绪乖乖的出去了。
武则天呵呵直笑,“薛绍,没想到你在家里,还挺威风的。”
“没有。”薛绍也笑,“只是父母早逝,我们兄弟三人打小相依为命。薛绪年纪最小,心里对他的两个兄长颇为依赖和敬畏,视同父辈一般。因此,我和大哥如果不板起脸来凶恶一点,他还会不习惯了。”
“有点意思。”武则天笑道,“如此看来,你们兄弟三人的骨肉亲情非是一般的浓厚。本宫听闻,你把蓝田县的祖业田产全都转到了薛绪的名下,还每月送他许多金帛粮米,好让他在国子监里安心读书潜心治学。可有此事?”
薛绍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些许鸡毛蒜皮的家事而已,太后你老人家的消息真是灵通。”
“非是本宫刻意打探消息灵通。你的家事,莫也不是本宫的家事?”武则天说道,“自家的事情,本宫自己还不能多作关心吗?”
“太后说得是。”薛绍拱手而拜,“臣,多谢太后挂怀关切!”
“见外了。”武则天微微一笑,“坐下说话。”
“臣谢座。”
“这是在你自己家里,谢什么座?”武则天笑道,“别拘于俗礼过于客套。今日,我这个老太婆要和自家的女婿,聊一聊家常。”
“小婿乐意奉陪。”薛绍笑了一笑,“岳母大人,请讲。”
武则天笑容可掬言语轻松的便开说了,“薛绍啊,你与太平成亲也有几年了,儿女都已生下了一双。可你想过没有,打从你们定婚开始,你就一直混迹在军旅当中,没个消停的南征北战。”
“是。”薛绍点了点头,“我很惭愧,一直很少有时间陪伴公主。”
“于国,你立下了大功德。于家,你却是太过亏欠了。”武则天说道,“朝廷用人,务求近乎人情。让你这样一个成亲不久的弱冠之子,常年累月的征战在外,确是不公。”
薛绍早就知道武则天想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太平公主提过的那事儿,想让自己卸下征袍回朝做官。
他没有急于争辩,先听一听武则天想要说什么。
“薛绍,你回朝京职,如何?”武则天向来不大喜欢在臣子面前绕弯子,尤其是在私下的场合。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问题,臣也有仔细的思考过。于公于私来说,臣都愿意回朝就职。但是,臣有一点放心不下朔方的边防。”
“如何放心不下?”武则天说道,“近一年多来本宫接连收到夏州与朔方传来的奏报,说那里的边防已是非常之稳固。朔方军曾是裴公带过的军队,后来又由你精心调教,早已是军兵强马壮将帅杰出,士卒用命每战必捷。如今随着银川军屯的开垦,更添粮草丰足补给无忧。本宫遍观大唐边防,最称得上固若金汤的,非朔方莫属。”
“太后,表面看来,朔方确实稳固得很。”薛绍道,“但是其中也深埋隐忧,令人难以彻底的放心。”
“有何隐忧?”武则天问道。
“其一,群龙无首。”薛绍道,“臣离开朔方已经太久,一直没有进行正式的军权交割。这样一来,臣麾下的那些大将们就容易心生桀骜互不相服。若在平常,倒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一但打起仗来没了统一指挥,他们就会各自为战处处碰壁。”
“说得有道理。”武则天认可的点了点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再强悍的士卒也需要指挥得当,方能百战百胜。”
“其二,臣曾经领兵多次击败突厥人,朔方军被突厥人视为眼中之刺,肉中之钉。他们一定会来兴师报复的。”薛绍说道,“不是臣非要如此狂妄自大,一但臣离开了朔方军,那里就再也无人能够对抗阿史德元珍。一但他们兴师来犯,我军必然吃亏。”
“你这不是狂妄自大,是说得在情在理。”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朝堂上的大臣,或许不尽知晓。但是军队里的人却是个个都清楚,你就像是元珍的天敌和克星。就连突厥派来的使臣都亲口说起,阿史德元珍纵横草原从无敌手,但只要遇到你就必然失败。乃至于上次元珍在黑沙南牙兴兵二十万将要南侵,却被你一封书信就退了去。你就是所有草原人的噩梦,这句话曾经是裴公说的吧?现在却由突厥的使臣,转述给了本宫来听。”
薛绍不由得微微一怔,“突厥的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