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的脸色慢慢肃静起来。
通常只在皇帝面前才露出的“惶恐”也冷凝不见了。代之的是眼底一抹厉色和一丝担忧。
显然,皇帝被沈氏的话激怒了。
激怒他的不是沈氏治理后宫的大理。
皇帝本是多疑的人,而皇贵妃心思之浅,他素来深知。沈氏从来在吵嘴争宠上占不了便宜,每次都是他出面替她兜底,才使她能立足后宫。
这才是他毫无道理宠她的真正原因。
他不需要太聪明的嫔妃,更不需要未来的太子有个聪慧过人的娘。
这一次沈氏突然的“明白”,反而让他生出一丝警惕。
自然,此刻的萧桢没有料到这一层。为了怕沈氏露马脚,他除了若有若无的提醒“今日王府会出事”外,什么都没提及。
可沈氏为了帮他,突然严辞责难,非要当众料理王府琐事,虽然遂了萧桢“当众揭露安王丑事”的心愿,却没多料一层,那就是皇帝的疑心。
沈氏突然的“明白”,必定是有人提前授意。萧志心底笃定。
既然布了这么大张网,那就看看网底是什么东西。
一阵不耐烦袭上心头,皇帝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脸扭曲的有些狰狞——
“既然皇贵妃担忧,夏春,你也不用替谁遮瞒了。”
夏春片刻间,又是一脸“惶恐”。平日他面目慈善,在这种时候露出的“惶恐”,恰到好处的映到众人眼中,都看出他真的是在遮掩什么。
萧桢心里有些薄怒,做了这么久的局,差点被这老奴才给瞒了下来。还要皇贵妃出头,才能把戏唱下去。
夏春对他,总是不远不近,这老东西仗的是老皇帝,将来,就打发他去给老皇帝守万年吉壤去,也不必再回宫了。
夏春:“老奴不敢,老奴这就把人带过来,给皇贵妃处置。”
皇贵妃沈氏松了一口气。
魏皇后一直沉默不语。
皇贵妃今日反应过激,话有些多。而夏春这老东西,明显的惺惺作态,到底是哪一路,并不好说。
显然,今日筵无好筵。
既然是一出戏,她便乐得旁观。
人带来了。
不过不是绑了来的,是抬着来的。不知是不是夏春授意,两个人都用披风兜头盖着,看不出是谁。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尤未苏醒。
夏春面无表情,瞅了谷飞一眼。
谷飞微抬下巴,立刻有人提了水桶上来。
“哗”。。。
“哗”。。。
此刻春寒料峭,衣衫却足够单薄,水里的冰意很容易就能唤醒昏迷的人。
只见两块衣衫中的一个飞速翻身,爬了起来。
“嘶。。。。”
萧桢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嘴里倒吸冷气。
他跟地上的人面面相觑。
地上的人怔忪着,看见萧桢,眨巴着眼,随后环视一圈,立刻跪倒在皇帝面前。
“臣郑伯忠参见皇上。”
。。。。。。
沈氏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郑伯忠是萧桢的心腹,日日跟在身边,没人不知道。
“那人是谁?!”沈氏指着在披风里正缓慢蠕动,翻身欲起的人。
卢斐龄掀开披风,听着一片嘈杂,也没明白过来。
此时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齐六!自己。。。。。她眼神不明,偷偷在人群里寻找齐六。
夏春:“回禀皇上,皇后,皇贵妃,这便是从水亭里捉来的两个人。”
他从水亭里捉到的,是两个人纠缠一起,昏迷不醒的人。
可这话,轮不到他解释。有人设了这么个大圈套,他却糊涂了。
那个女子他已经让人识认,是王府的一名优伶。自然,他一听那个名字就知道了,这个眉目如画的小戏子,是太子的新宠。
这些消息,他早从谷飞那里尽知,他压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皇帝。
这是机密,也是把柄。
夏春一脸懵懂的问道“这女子是谁?怎么跟郑将军在一起?”
郑伯忠已经明白,自己遭人算计了。而算计他的人是谁,算计他的目的,他还没想明白。
方才他一直护卫在太子身边,直到太子“醉倒”,被送去休息。
在太子府里,这时是用不着他的。
于是他跟往常一样,自去一旁的偏间等待,那里按着他的口味,已经摆好一些点心,取了些吃食,一个小宦恭恭敬敬的端来一盏酒,说是太子赏的,且太子嘱咐只这一盏,不许多吃。
他私底下酒量很好,也爱饮,太子都知道。
不过当值时他一般不饮酒。
可今天倒春寒,外面风冷似刀,比平常冷了不止十分。
大约又因为是少有的檀溪,太子心疼他方才没机会品尝,是以赏了他一盏。
他飞快填饱肚子,细细饮了那酒,果然是好酒。随之,一阵困意涌上来。
昨晚,为了今日大事,他不放心,亲自布置安排监督,睡的太晚。
不过对他来说,睡觉不是大事,哪怕跟敌军作战,他也只需休息片刻,就能马上恢复精神。
之前出去办事,跟梢杀人,也常常通宵达旦,睡一时就马上可以醒来。
这是他的功夫,手下人十分佩服。
所以,他吩咐随身跟着的属下,听着太子那边起身,就叫醒自己。
然后,然后,,,,他就在这里醒来。
卢斐龄,他自然认得。可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要怎么回夏春的话?
众目睽睽下,他也不敢多看太子。今日他把太子的差事办砸了。
本来,应该是安王跟卢斐龄在水亭,被人抓住。布这个局,他从头到尾都知道。
谁料到,自己却成了螳螂。
他眼神狠戾的环视众人,敢给太子心腹“郑阎王”做局的那只黄雀,到底是谁?
猛然顿悟,他四处打量——安王,安王呢?此时他又在哪里?
看见郑伯忠凶狠的样子,皇帝也恶气充盈。
“太子,这不是你的人吗?你来问!”
。。。。。。
萧桢的脑中已经转了无数遍,本来该出现的是安王跟卢斐龄,可安王怎么变成了郑子佑?
他历来谨小慎微,能不出手决不出手。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他的本色,成大事者,往往只需下好几步棋。
谋定而后动,务必一击而中,且击中对手七寸,不得让他翻身。这才是萧桢。
这次的棋,他算计了那么久。
他料想安王,皇帝,都不会察觉。因为此时出手,不合常理。
安王,这时应该因自己立了太子而沮丧,毫无斗志,根本想不到自己会火速出手;
而自己那个多疑的皇帝父亲也想不到,刚坐上太子之位,正该松一口气,笼络人心之时。
正是世人都不会想到,他才动手。
缜密的算计,除了时机,还有人心,连父皇最厌恶的戏子都编进网里,却忽然被狸猫换了安王!
纰漏到底在哪里?!他惊起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