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若兰给索云下了泻药,索云却怎么也不肯去花园一角的茅房,宁愿绕远路,转到碧云楼那头去,我便有些好奇。让阿宁去试探她,她不经吓,很快就招了。”
事实上,索云招得实在爽快。安舒听了阿宁的讲叙,颇为疑心,便是阿宁不吓她,她也很有可能竹筒倒豆子,都交代出来。
为什么不呢?这事出丑的是曹安康,主谋的是阴南珠,她自己不过是个打下手的,担不了几分罪责。就是阴南珠,也不会受什么实际的影响,大人们说起来,顶多评一句,小孩子调皮不懂事,也就揭过去了。谁也不会为了十几年前一点孩童之间的恩怨,伤了家族间的和气。
往日她慑于阴南珠淫威,不敢宣扬此事。如今既是曹安舒的丫鬟来问,曹安舒面前,阴南珠算个什么?自然就从善如流地招了。
归义侯世子妻的位置,她自己固然没戏,然而阴南珠若是成了,她心里却也一样老大不高兴。若是让世子知道,阴南珠曾经在他离开的时候,这般对待他妹子,以他对妹子爱护有加的作风来看,阴南珠怎样也别想再嫁进归义府。
安舒也不知道曹安康能不能想透这些关键,不过这也不是她关心的事情,自然不会多嘴,只是淡淡看着曹安康沉默。
过了一会儿,曹安康方苦笑着,低声说道:“你知道以后,心里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为什么要看不起你?”安舒不禁一怔。
“因为我这般软弱无能,被别人欺辱了,却只敢做缩头乌龟,当日既不敢反抗,后来也不敢报复,还能长长久久地,继续跟她们做朋友。”
“你有你的坚持。”安舒道,“你去学医,广济世人,在我看来,远好过单纯地报复。”顿了下,还是又加了一句,“我若不是看到了你自救的勇气和毅力,在谷底之中,也不敢对你抱有那么大的信心。”
曹安康轻轻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谷底之中,我说了很多没过脑子的蠢话,你别当真,我不是真那样想的。”
安舒摇摇头:“说实话,你怎么想的,我一点也不关心。”
“父亲那里,是我去告的密。”她深深低下头,“一直以来,就很想跟你说声,我很抱歉。”
她的道谢,安舒受了。这份道歉,安舒却侧身避让开,口中冷淡道:“我知道你的立场和初衷,不会怪罪你,你也无需求得我原谅。只是,”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你不要告诉曹宗钰。他会恨你的。”
“我知道,父亲也让我不要告诉兄长。”曹安康嘴角往下弯起,露出些悲伤意味,“在兄长心中,你才是他最最重要的人。”
安舒略微皱眉,声音里带了斥责:“曹安康,你注意你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他妹子。”
曹安康被惊了一下,抬眼看着她。
安舒见她还没想明白,心头微怒,索性直说:“你骂我狂妄自大,我没意见。不过,你自己也最好别忘了,你不是所有人的焦点。你兄长心中有所爱之人,自然不能将你放在第一位。将来他成了亲,娶了妻子,你也不可能比他妻子重要。”
曹安康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这么想……”
声音小下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安舒冷酷的目光中,慢慢恍然,自从兄长回了敦煌以后,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平,郁闷,源头是出在哪里了。从小时候起,兄长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加,自己便总觉得,自己才该是兄长心中最看重的人。如今兄长归来,眼里心里却换了旁人,她便怎么都不高兴,失去了往日一贯的平常心。
骨肉之亲,与生死之爱,原本便是两件事。
自己这是太贪心了,竟然想在兄长心中,去与他深爱之人竞争比较。
确实是没摆正位置,太可笑了。
不禁长叹一口气,微笑道:“啊,你说得对。”又想起什么,抬眼看着安舒,眼睛里慢慢浮现同情的神色:“你刚才说,兄长会成亲娶妻,你……”
安舒截断她的话:“你有没有其他的事?若是没有,便请你打道回去吧。”
曹安康迟疑了一下,看看安舒,还是决定问出来:“最后还有件事。你与张公子……”
“张隐岱不是已经找人上门提亲了么?你还有什么怀疑?”安舒目光已经极不耐烦,“你们两人之事,以后最好不要再扯到我身上来。”
曹安康默默看着她。
至少曹安舒是十分坦荡的。
至于张隐岱……
曹安康心中有些茫然,那日张隐岱在谷底的表现,叫她有些看不懂。
曹安舒投入他怀里的时候,她虽然激动得跳起来,拼尽全力冲了过去,却也在眼角余光中,注意到了他的颤抖。
是害怕?是羞辱?是愤怒?还是其他?
她只知道,张隐岱的反应,与她兄长在曹安舒面前的反应截然不同。一个深情坚定,一个奇异紧张。
也许,只是一时间受了惊吓,手脚无处安放吧!最后,她在心中给出了结论。
安舒目送她的身影离开,刚打算起身,就看到一个丫鬟冲过来,说话声音有些结巴:“大小姐,世子……世子醒了!”
安舒霍然站起身来,正要朝内室奔过去,却见门口又跑进来一个人,却是门外的守卫,口中高声叫道:“大小姐,有京城来的制书,天使已到了大门口,指明要大小姐和世子亲往听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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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知道曹宗钰醒来的是清菀。这三日以来,她几乎是寸步不离曹宗钰身侧,敷药换衣,看更守夜,件件事不肯假手他人。丫鬟们平日对她早有怨言,这几日更是怨怼难平,什么“把着巧宗儿不肯放手”“自个儿把自个儿当世子娘子”“有她在南院,谁也出不了头”等等言语,便是阿宁阿冉,都听了满满几耳朵。虽不敢拿这些琐事去烦扰大小姐,背地里却也悄悄替清菀帮把手,换个岗,让她得能稍微歇息。
清菀自己却也是有苦难言。照顾世子,自是她心甘情愿。她一番少女情怀,早已依依系于世子身上。就算世子心中没有她,可只要守在他身边,她已是甘之若饴。然而这几日不肯让旁人近身,却委实是害怕忧心居多。世子昏迷之中,偶尔会有呓语,若是让别人听了去,大小姐和世子守了这么久的秘密,顷刻便要大白于天下。除了阿宁阿冉、穆拉是她信得过的,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敢相信。
故而今日曹宗钰从昏迷中醒来,费力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清菀捂着嘴巴,喜极哽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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