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漫不经心的声音,四周空气似乎也发生波动,便在转眼之间,事物迅速无声地分崩离析,却又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组合构建。
安舒睁大眼睛,想要将眼前的变化瞧得更仔细一些,却也不过只见到一缕缕白光,是事物快到极致时留下的残影。
数息过后,周遭气氛稳定下来,安舒才发现,这幻境风物已经大变。
他们身处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堂之内,四角由二十来人高的巨大石柱支撑,四面敞空,可以看见外面的草地和花园,远处黑色山峰高耸入云。
石柱上雕着各种人物图像,线条精致流畅,地上铺着柔软华贵的波斯织毯,镶着金线的锦缎长枕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葡萄美酒香味。
殿堂周围,伶人们捧着形制怪异的乐器,或口中吹奏,或手中拨弄,演奏清脆悦耳的乐曲。
身着华贵丝质长袍,裸露双臂的男男女女坐在殿堂内,似正饶有兴味地观察安舒与曹宗钰两人,不时窃窃私语,发出一阵阵不明其意的笑声。
在所有这些俊男美女中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容说不上英俊,但其宽广的额头,老鹰一样的眼睛,嘴角深刻的纹路,充分说明他是一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想来便是宝慧口中所言的大祭司了。
大祭司穿着与妙达几乎一样的衣服,此时随意席地而坐,半靠着身侧的金色长枕,怀里搂着一个**美女,鹰鹫般的双眼打量着安舒,口中说道:
“我这番随口所发的议论,妙达竟不能答,委实令我失望。你倒能猜出来是我问的,小小年纪,颇是不凡。那便由你来答一答,看能否令我满意。”
安舒听他语气轻慢,不由微有怒意,冷淡回答:“阁下若是惯常这般倚老卖老地说话,那可不好意思,我恰好不太会尊敬老人。”
妙达本来正在大祭司身边跪坐,低着头,颇有羞愧之意。听到安舒这般回答,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无法掩饰的惊讶——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这般跟大祭司说话的。
曹宗钰移动脚步,挡在安舒身前半步,将安舒护在身后,一脸笑吟吟地,看着对面坐起身来的大祭司。
大祭司拧了眉头,放下手中的金樽,纠结了一下,到底是该为安舒的无礼生气,还是该为自己被称作老人生气,随即醒悟过来,哈哈大笑:“小姑娘十分狡猾,我倒是忘了,妙达已经告诉你们,在这幻境之内,你们不会受到实质伤害。”
摇摇头,啧啧叹道:“若让妙达再跟你们呆下去,怕是连他中衣是什么颜色都要被你们套问出来。”
曹宗钰忍不住微笑道:“这个阁下尽可放心,我们可以保证,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
大祭司从胸腔中笑出声来,声震大殿。他这一笑,周边的青年男女便也一起笑起来,看着两人的眼神友善了许多。
笑完之后,大祭司将手一挥,嘿然道:“小姑娘,你道我很稀罕你的答案么?你那一套故弄玄虚的天命气数理论,哄骗下妙达犹有可能。想糊弄我,却还太糙了些。”
安舒拉了曹宗钰,也在地毯上坐下,见面前摆了高脚金盘,盛放各色鲜果蜜饯,拣了一颗蜜棕色纺锤形的果子,递给曹宗钰。
曹宗钰接了过去,含在嘴里慢慢品尝,觉得味道清甜甘醇,她应该会喜欢,朝她点点头。
安舒这才也取了一颗,自己小口小口咬着,颇觉口齿生香,不禁赞道:“这果饯味道不错。”
抬头问大祭司:“老人家,请问这果子叫做甚么名字?”
大祭司原本十分好奇,不知道她这番做作是何用意。此时见她忽然发问,不觉便答道:“此乃椰枣,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叫人送些去侯府。”
安舒点头致谢,含笑道:“多谢阁下,原来阁下也是知待客之道的。”
大祭司这才醒悟,她居然又在绕着圈子,暗指他不知礼数,待客轻慢。自己原说过他们是“佳客”,这还真不好自我辩护。
若换了曹宗钰来应对,来回之间可能早已锋芒毕露,剑拔弩张。可这是安舒,她喜欢更加轻巧迂回的方式。
大祭司只觉得有趣,不觉得被冒犯,当下哈哈一笑,照着她的要求,客客气气地跟她说道:“大小姐,我便跟你好好请教一下这天命之说,气数之论,你可有甚么高见?”
安舒这才微笑颔首,收拢身姿,正襟危坐,徐徐说道:“阁下适才所言,天命气数之说,不过是强行附会,一通瞎扯,可是此意?”
“正是此意。我知道,你自然是不同意的?”大祭司饶有兴致,放开手中美女,身子微微前倾,想要听听她会如何辩驳。
然而安舒却朝他点点头,微笑说道:“你说得不错,正是一通瞎扯。”
听到她的回答,妙达下巴掉了下来,惊讶得合不上嘴。
大祭司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精光闪现,静待她的下文。
安舒环顾四周,指着那高大的石柱,问大祭司:“阁下这等建筑,与我中华风格大相径庭。我中原宫殿,取之以木。阁下这殿堂,却取之以巨石。”
大祭司见她忽而说到建筑,虽不知她目的,却也颇为得意,笑道:“石头的好处,千百年不腐不烂,不怕水火。用木头做的宫殿,再怎么豪华,都敌不过楚霸王一把大火。可惜可惜!”
口中发出啧啧可惜之声,眉目之间,却满是傲慢自得之色。
安舒的目的,自然不是为说建筑,但也不能就这样认了他这通贬斥,不得不反唇相讥:“宫殿是给人住的,人都没了,要一堆石头何用?我华夏之建筑,毁于战火者虽众,却千年薪火相传,未曾断绝。敢问在阁下的故国波斯,这千古不毁的宫殿,今日又是住的何人,何种风景?”
大祭司骤然变色,脸色阴冷,四周侍从顿时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曹宗钰心中暗自好笑,安舒这一问,可是直直戳到人家心窝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