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冉阿宁回来时,安舒已经用完晚餐。曹宗钰陪着她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正亲自动手,替她煮水烧茶。
晚间不宜饮秾茶,安舒又不惯酥油茶的膻味,曹宗钰便让塔塔儿去南院取了新鲜牛乳来,又特地择了白露后的秋茶来煮,取其味淡。
余者如冰片、陈皮、姜枣之类,一概不加。只以天然乳味入茶,调了小小一茶碗,试过温度合宜,递给安舒:“你尝尝,味道可还如意?”
安舒身上裹了披风,将小碗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喝着,觉得奶香与茶香交融得极好,味道浓而不腴,清而不涩,点点头,笑道:“好喝。这等煮茶的法子,你从哪里学来?”
“这是清菀弄出来的花样。前几日我试了,就觉得你定会喜欢。连日来事多,如今才找到机会,在你面前卖弄献宝。”
曹宗钰多煮了许多,阿冉阿宁也分来喝了,又把余下的牛乳送去给塔塔儿母子。阿冉笑对曹宗钰道:“世子这茶对了小姐胃口,能不能教教小婢怎生个煮法?”
“方法倒是简单,只是新鲜牛乳难得。我回头让人每日送来,你临睡前煮来给小姐喝,多多放些牛乳,不用茶团子,只要最嫩的茶芽,少许几片,煮沸即可,不用久煮。放温了喝,最是暖身。”
交代完煮茶的事,又对安舒道:“我明日一早,要去瓜州大营,向父亲禀报各项事务。军中有些事,也要着手进行。恐怕这些时日,都不得空回来,你自己诸事小心!”
安舒知他要动手清理归义军了,此事关联重大,若是处置不当,极易动摇军心,甚至引发哗变。脸色不禁严肃起来,道:“嗯,那你早点回去歇息。”
阿宁听了,连忙起身,打算送曹宗钰出去,安舒摇摇头道:“不用,你和阿冉去忙你们的吧,我送世子出去。”
她取了灯笼在手,一路送曹宗钰到门边,将灯笼交还他手中,望着他,微笑道:“你只管放心做你的事去,我在京中时,便是一霸。如今一个小小的归义侯府,难道还能欺辱了我去?”
她晚间洗过头,此时泰半已经干了,如瀑布一般垂在身后,一身酒红色的披风紧紧裹在身上,衬得她人如皓月,比白日里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曹宗钰目光一遍遍扫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口中轻轻叹气,道:“我不是不放心,我是不舍得。安舒,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安舒迎着他的目光,轻声嘲笑:“别犯傻。古人一日也不过折抵三秋,难不成在你这儿,一眨眼就一万年么?”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曹宗钰不理她的嘲弄,依然固执地凝视着她,轻声重复。
安舒心头一软,回头看了一下,院子里只有阿冉一人,正背对着他们收拾茶具。院子外边有木门遮挡。
于是踮起脚来,轻轻在曹宗钰唇上印了个吻,稍作停留,不等曹宗钰做出反应,已经后退一步,站直身子,眉梢一扬,轻笑道:“可抵三秋否?”
曹宗钰眉眼里都是笑意,悄声道:“我可要走好几天呢!”
见安舒瞪着他,目露威胁之色,连忙见好就收,轻咳一声,摆正脸色道:“此次惊马事件,虽说咱们不会张扬,但龙家马场这几家人是知情的。这几日,恐怕他们会轮番派人上门来慰问。”
安舒了然,说道:“想必来的,都是些姑娘小姐公主。”
露出促狭笑意,“慰问是真,登侯府的门,想要偶遇世子也是真。曹宗钰,要不要我替你相看相看,谁性子最温柔?谁最贤惠大方?又或者你喜欢活泼一些的?”
“不用相看,我都不要。”曹宗钰摇摇头。
安舒本是与他调笑,此刻听了他简短果决的回答,心头震动。
两人目光相对,一时都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曹宗钰方继续说道:“是以这几日,你最好便在府中接待她们,再抽空去一趟观察使王大人处。若要去别的地方,切记带好侍卫仪仗,不要大意。”
安舒蹙眉;“大祭司已被噬元兽困在地底,余下几人,才具有限,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一则防他们狗急跳墙。二则,他们这教派,到底有多少信众,规模多大,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也许他教中还另有能人,能够主持大局?便是真没有人了,这一股势力若是够大,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操纵利用。据我所知,黑汗使臣便也在暗中调查此事。三则,尽管我们去地堡走了一遭,但对他们作为倚凭的灵石、奇香,了解得仍不够多。我担心,他们在别处,是否仍存有类似的东西。”
“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对了,今日地堡陷落时,你似是若有所思,可是想派人前往挖掘?”
“是,那石头颇为怪异,若能弄回来,善加研究,说不定会有大发现。太学有格物致知之门类,他们一定感兴趣……”
“我不赞成。”不待他说完,安舒已经缓缓摇头,截断他的话。
曹宗钰微一皱眉,争辩道:“刀能杀人,亦能救人。这石头若是能用于正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想让太学好好研究?用于正途?”
“正是。”
安舒沉默了一下,忽地转开话题说道:“泰和十八年,先帝朝中曾发生过一件荒唐事,你还记得么?”
“你说的是泰山神之事?”
“嗯,泰和十四年六月二十日,京城地动。时皇后抱恙,太子、肃王、庄王正在宫中侍疾,地动之时,宫室轰然倒塌,一宫之人,全部遇难。先帝得知消息,痛不欲生。此后数年,遍寻天下方士胡僧,奇人异士,妄图为皇后等人招魂。泰和十八年,有一东瀛术士入宫朝见,自称能通泰山神,可订立契约,移生换死。”
曹宗钰沉声接道:“他提出的移生换死,这生,便是先帝当时唯一幸存于世的儿子,也就是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