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菀到了地头,行完礼,垂首默立,静静听着阴氏说话:“我知你今晚必定忙碌,要替世子打点行装寝具等物事,原不该叫你。只是你若是随了世子去瓜州,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我这却有好些事需得过问,这才半夜劳动你。”
清菀忙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为罪父所累,本已入了乐籍。若非夫人搭救,此时早已是一叶飘萍,无可依靠。夫人大恩,奴婢未敢一刻忘之。去瓜州一事,世子只让准备行装,没说让奴婢随行,想必是没有这个意思。”
阴氏笑道:“你这孩子,我不过顺口开个玩笑,你扯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不去瓜州也好,军营不比府里,女子去了多有不便。世子不让你去,正是爱惜你的意思。”
清菀脸上骤然一红,低低应了一声。
阴氏又道:“我叫你来,主要问你一声,世子回来之后,身子可还康健?吃食可还习惯?他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你们便多上点心,照料好饮食起居,不要让世子觉得,回到家来,反倒不如在太学里舒服自在。”
“回夫人,世子一切都好,并无一语抱怨。”
阴氏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看来你们服侍得很好,这我便放心了。”
端起茶盏来,慢慢饮了一口,方又问道:“两位小姐这两日在外头受了些惊吓,世子可有去看望她们?”
清菀一怔。
二小姐回府以后,几乎是被阴氏老母鸡一样前前后后看护着,又是煮艾叶水泡澡,又是三汤六食备着,又是烧火盆驱邪去晦,落梅阁中,丫鬟婆子川流不息,直闹到大半夜,二小姐睡下了,方才消停。
世子有没有去看过二小姐,夫人能不知道?
但她既然开口问了,清菀却不能不答,低声道:“用过晚饭后,世子去栖梧庭陪大小姐说了会儿话。二小姐处,想是太晚了,世子便没有去惊动。”
“世子是几时去,又是几时回的?”
清菀心中一跳,硬着头皮答道:“大致是酉时去,戌时回的,奴婢也不是十分确切。”
阴氏低头转了转茶杯盖子,悠悠道:“果然是太晚了。世子与大小姐这叙话,可叙得有些长久。”
清菀不敢说话,将头埋得更低了几分。
“近日府里颇有些怪话传出来,被我拿着几个,该打的打,该关的关,狠狠整顿了一番。你在南院,可有听说什么?”
“奴婢每日里只在后院做事,倒没听到什么不合适的话。”
阴氏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清菀果然是好样的。若是府里的丫头下人,都能如你这般谨言慎行,滴水不漏,我可不知会有多省心!”
清菀正暗自思量着她这话里的意思,阴氏话锋一转,又说道:“你没听到自然最好,若是不小心听到了,任她是谁,都给我拿东西把嘴巴塞了,捆起来送王大娘处,她自会好好处置。”
清菀小心应了:“是。”屏息静心等她继续发话。
阴氏却只是随口嘱咐,天气凉了,世子从京城带回的大衣服若是不够,让她尽早替世子量了尺寸,以便裁缝开工。
眼看着又要换季,被褥卧具等,要安排下人轮番晾晒,或收检保管,或交回府中,等等琐事。
直到小半个时辰,阴氏方才把这些细务交代完,余无多话,便让她回去了。
等清菀告退而去,黄雀儿上前服侍阴氏更衣就寝,阴氏松了发髻,手里揣了个小暖炉,懒洋洋地斜靠在床边,问道:“落梅阁那边可有消息?安康睡下了么?”
“一个时辰前,竹月派人来报了信,说是二小姐睡不安稳,起身去院里走了几个圈,略微出了一身汗,回去之后,方睡下了。”
阴氏一皱眉头:“这孩子,仗着自己便是大夫,从不肯听人劝。本就已受了惊吓,还跑到园子里转悠,这黑灯瞎火的,倘是碰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可怎生是好?”
“二小姐慈悲心肠,一身功德,又日日在佛堂里上香,有佛菩萨保佑着,没什么邪魔外道能近二小姐的身,夫人就放宽心吧!”
阴氏笑道:“就你嘴甜,最会说话!”又道,“刚才清菀过来回话,你怎么看?”
“奴婢看来,清菀这丫头,怕是动了春心,日后想从她口里知道些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难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以世子的人品相貌,我放谁过去,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好在我本也不指望她们做什么。”
说到这里,慢慢沉下脸来,手指在暖炉上轻轻敲打,口中淡淡地道:“侯爷早些年就跟我说明了,不管我生下多少儿子,世子之位断不更易。若是世子出了什么事,他宁肯学上任归义侯,去宗族中择才华出众之人,过继为子,也绝计不会为余子请封。你说,他如此决绝,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侯爷对夫人,真是太绝情了!”说起这件事,黄雀儿便替阴氏抱屈。
“除了这一桩以外,侯爷待我,却是没得说。堂堂侯府,至今没有任何姬妾,也算是对得起我这些年的辛劳了。”
阴氏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我如今也没什么其他的想头,就盼着康儿能嫁得好人家,合心合意。等两个小的长大,世子若能看在侯爷的面上,稍加照拂,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这些流言……”黄雀儿迟疑了。
“流言?”阴氏微微一笑道:“你都说是流言了,理他作甚?”
黄雀儿笑道:“虽说是流言,不过奴婢心里觉得,倒也未必全是捕风捉影。世子与大小姐,确实过于亲近了些,便是亲生的兄妹,也不见有他们那么黏糊。”
“兄妹亲睦友爱,这有什么不好?我倒是看着十分高兴。”阴氏笑得甚是真心,“那起没良心的混账小子,才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没得败坏世子和大小姐名声。你明日告诉王大娘,加紧盘查后院,但凡抓到有长舌的,一概重罚。”
“夫人对世子,真是周到细致,便是亲生母亲,想也不过如此!”
阴氏笑了一下,虽不言语,心中却暗道,若是我亲生的儿子,传出这样话头,我若不打断他的腿,那也枉为亲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