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宫有毒
不几日,摄政王当众呈递折子,像是完全忘记前两天还讲过世子不孝继母一样,大肆称赞了一番公襄霄的纯孝知礼,末了才说这么好的世子可惜传了其生母的体弱多病,这两日就很不好了,如今缠绵病榻,想让淳嘉给赐俩厉害点的太医。
淳嘉自然是直接应允了。
于是太医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摄政王府了两日,淳嘉也少不得要派出近侍前往看望,过了两天,公襄霄的亲笔折子就到了御前,以卧病的理由请求除去世子之位。
按着默契,淳嘉拒绝,拒绝,再拒绝,第四次也就同意了,并且很快下了改封他为侯爵的圣旨。
公襄霄这时候还在养伤,只是接到这道旨意后,二话不说就让人收拾东西离开王府。
竟是宁可去住之前淳嘉安置那宫女时赏的别院都不想在王府再多待一日。
摄政王听到这消息后无动于衷,后院同样在养伤的陆继妃则是恨得咬牙切齿,寻思着要不要趁这不识趣的继子孤身在外,做点什么?
“娘娘万万不可。”然而陪嫁侍女提醒道,“您忘记了?这一回王爷本来打算直接废了世……寿宁侯的,却是太皇太后亲自插手,陛下也是偏帮寿宁侯,这才拖了这些日子,且还给了他一个侯爵!这会儿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宫里那两位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慢说陛下必然会对王府落井下石了,就是太皇太后,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谁叫寿宁侯小时候时常出入宫闱,也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呢?”
陆继妃恨道:“那贱种是神宗骨血,难道我生的震儿就不是了吗?!早知道合该让震儿也时常到太皇太后跟前,那样那贱种又算个什么东西!”
说是这么说,但陆继妃心里也清楚,公襄震想复制公襄霄在太皇太后跟前的地位跟感情是不可能的。
公襄霄时常出入庆慈宫的时候孝宗还在,太皇太后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有孝宗作为缓冲,并不算很坏。而且那会儿太皇太后也没想到自己亲生儿子会绝嗣,看着公襄霄这便宜孙子,固然有着遗憾,却也不乏冀望。
后来孝宗驾崩,纪氏不肯让摄政王父子上位,宁可从远支为孝宗择嗣子,太皇太后选择了娘家,双方关系既恶化,摄政王那会儿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怕会着了道儿……就带在身边不怎么让他见到太皇太后了。
对于嫡长子如此,对于继室所出的嫡幼子,摄政王却是更加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了,外头都不知道摄政王府的嫡幼子什么样子。
公襄震想去太皇太后跟前争宠怎么可能呢,再说这会儿的太皇太后也未必有心情让庶子的孩子总是在自己跟前晃荡。
“难道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明白归明白,陆继妃却还是觉得憋屈,有些不甘的自语,“此番那贱种虽然没了世子之位,却也还是得封侯爵,而且从此离开帝京,倒是逍遥快活!”
陪嫁劝道:“您心心念念的不就是为了咱们小王爷能够做世子么?如今寿宁侯已然改封侯爵,将世子之位让了出来,岂不是好?不然,寿宁侯素来身体安康,又是元配嫡长子,不管是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做差了事情,由此失去世子之位,外头多少有些揣测,对咱们小王爷,又是什么好处?”
难道挤下兄弟上位很光彩?
就算你这么做了,出去都不好承认啊!
现在公襄霄主动退让,不比背负杀他害他的罪名强?
而且陪嫁侍女还有点儿后怕,虽然公襄霄小时候经常被太皇太后抱在膝头逗弄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但谁也没想到,摄政王府流露出要废弃他的世子之位时,不止淳嘉假惺惺的出来劝,太皇太后也会强势插手。
竟对这便宜孙子比对庶子还看重些。
要不是这次公襄霄主动走人,他们主仆就算谋害了公襄霄,恐怕也要面对太皇太后的怒火!
这位主儿的辈分跟身份搁那儿,因为纪氏的缘故如今更是没了任何忌讳跟在乎,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关键是陆继妃主仆,连带陆春草在内,有什么值得太皇太后妥协的?
“……便宜那贱种了!”陆继妃想明白这点,叹口气,说道,“罢了,找些人盯着他点儿,那贱种当着王爷的面,都敢对我动手。如今自立门户了,焉知不会想着对我们娘儿俩不利?还是防着点的好。”
要是能够由此找到什么致命的把柄,不说将公襄霄怎么了,至少动一动他的爵位也好。
反正只要这个继子倒霉,陆继妃就高兴了。
……这件事情在朝野闹的沸沸扬扬,宫里倒是没多少工夫来管,毕竟曲太后的寿辰就已经到了。
曲太后起初得知今年要给她庆贺时是坚决反对的,她跟淳嘉说的理由是她是扶阳端王的姬妾,得册太后已经是侥幸,之前摄政王他们就反对她跟袁太后养在宫闱,这会儿再这么大动干戈的一庆贺,不定就是提醒了某些臣子重提旧话,这不是给淳嘉添堵么?
她是个没用的生母,帮不了淳嘉什么,能做的也就是尽量不给亲生儿子添麻烦了。
淳嘉对此自然是再三安抚,保证不会有什么事儿……但他不知道,曲太后转头在受命过来请示她寿宴有些什么要求的贤妃跟前潸然泪下:“哀家初入王府时,比你进宫还小一岁,不过十四。从那时候服侍先王,再到跟着陛下娘儿俩来帝京做太后,这几十年里,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做过寿!顶多也就是身边人悄悄下碗长寿面,给哀家说两句吉祥话,算是过生辰了!”
云风篁柔声道:“您的委屈陛下都看在眼里,您看今年这不就是六宫都在寻思着怎么恭喜您了吗?”
“这也不过是哀家拿命换来的!”曲太后并不感激,冷笑着说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晓得?若不是陛下知道了袁氏那贱婢做的事情,存心圆场,哀家能有这样的殊荣?”
太后不无讽刺的笑了笑,说道,“哀家出身寒微,你这样的在哀家那会儿看来是十足金贵大小姐了……所以哀家因着容貌被选入王府后,害怕极了!什么都不敢争什么都不敢做,木头一样,主子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本以为这样能够讨得主子欢喜,没想到……”
她摇了摇头,轻叹道,“所以哀家看到你,就觉得心里畅快多了。哀家真希望自己当初能够像你一样,想要什么就去争去抢去拿!而不是一步错步步错。”
云风篁心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曲太后是被家里卖进王府的,这般寒微的出身,能怎么教女儿?当然也有些人能够无师自通的从草莽之中崛起,但很显然曲太后不属于其中之一。
要她是曲太后,当初就会利用袁太后跟扶阳庄太妃之间的矛盾在王府站住脚,谋取侧妃之位了。
如此袁太后能不能抚养淳嘉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让袁太后养的将养母放在生母之上。
……她走了下神,旋即微笑道:“娘娘您说希望像妾身,妾身何尝不羡慕娘娘?不管怎么说,您是陛下的生身之母,凭这一点,您说这世间,古往今来,几人能够及得上您?至于说春慵宫那边,慈母皇太后一向操心的多,您这儿清净着,最适合颐养。天长地久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这话当然不是劝曲太后早睡早起好好保养熬死袁太后,而是暗示她,袁太后要考虑的事情那么多,您只需要考虑一件事:如何干掉他取而代之。
也就是了。
慢慢儿的来,不定就找到机会送她下去见扶阳庄太妃了呢?
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曲太后缓缓擦拭了泪痕,轻笑着问:“今儿个过来怎么没带你那俩侄女?哀家还想看看那叫谢猛的小姑娘,是不是真的越长越像你了。”
“她们忒闹腾了,怕吵着您。”云风篁是来说正经事顺便打探消息了,怎么会带两个还不知事的孩子,就说道,“猛儿眉眼倒是颇似妾身,不过性情比妾身更跳脱些,猛一看像,细察却还是有着分别的。赶明儿妾身给她好好上上规矩,再带来给您请安。”
曲太后说道:“也别太拘着孩子,哀家其实还是喜欢小孩子兴兴头头的样子。”
似想起来什么,叹口气,“昆泽以前也还算活泼,这些日子却也是安静了。”
她不提昆泽郡主,云风篁都差点忘记淳嘉还有个亲妹妹了,怔忪了下才笑着道:“许是郡主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些终归文静的多。”
如此说了会儿话见太后没其他吩咐也就告退。
回到浣花殿上,处置了些宫务,给起了争执的谢猛谢阔主持了一回公道,淳嘉也就过来了。
云风篁同他讲了寿宴种种,本来是比着之前万寿节的规格略略缩减来的,但曲太后坚持不肯太过铺张,只让在佳善宫里摆上几桌子,就后宫去贺一贺,教坊司排两支舞也就是了。
至于命妇觐见啊群臣上表庆贺之类,统统不许。
她在这上面态度坚决,而且跟云风篁商量之后,双方都认为此刻这般高调其实没什么好处,反而让淳嘉觉得多少弥补了生母,还不如继续委屈着,好歹让淳嘉心里更惦记些。
于是这会儿淳嘉听着微微皱眉,说觉得太简朴了点儿,不够热闹,云风篁就道:“我也是这么给太后娘娘说的,但太后娘娘说她的佳善宫长年安安静静的,太热闹了反而不习惯。”
淳嘉闻言沉默了会儿,叹口气,又问:“曲母后可还有说什么?”
“其他没有,就是提了句昆泽郡主。”云风篁闻言心念一动,就说道,“话赶话说到郡主也长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后娘娘寻思起了郡主的婚事?”
淳嘉沉吟了下,说道:“昆泽的婚事,曲母后若是要自己做主也成,只是不能从勋贵高门里选。”
毕竟不能让人说他给血亲妹妹找的夫婿,比给嗣妹们找的高贵。
云风篁道:“这事儿还是你亲自去跟太后娘娘说的好,如此太后娘娘也能高兴些。我今儿个过去,看她就是恹恹的,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
“……我看看过两日罢。”淳嘉闻言微微皱眉,他去佳善宫的次数不多,之前也还罢了,自从曲太后差点命丧袁太后之手,他去的就很尴尬,毕竟一个养母一个生母,彼此之间再怎么仇深似海,对他却没什么亏待的。
他是更偏袒袁太后一些,毕竟跟袁太后相处更多,但对生身之母也不是全没情谊。
总归没偏袒袁太后到任凭她害死曲太后的地步。
所以现在每次去见曲太后都觉得有些莫名的狼狈。
就下意识的想拖一拖。
云风篁心知肚明,微笑说:“过两日也好,不然太后娘娘八成猜出来是我给你露的口风,未必有那么惊喜了。过两日显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淳嘉哂道:“还是阿篁体恤我。”
他们说笑了会儿,听着外头下起雨来,也就收拾着安置了。
隔日曲太后的寿辰到了,佳善宫里难得的一片喧嚷,早早摆上了一溜儿的宴席。
本来按着规矩,这日曲太后需要先后给太皇太后还有袁太后请安的,但如今她跟袁太后不是都病得“卧榻难起”么?所以只能打发宫人代为跑腿了。
她跟前的近侍去了庆慈宫跟春慵宫,正主都没见着,但贺礼倒是没少。
到得晌午前后,顾箴领着盛装打扮的妃嫔们过来请安道贺,整个宫里越发的热闹。
云风篁这次是把俩侄女领上了,还叫人抱着大皇子跟昭庆公主。
曲太后本来神色淡淡的,看到顾箴等人的恭敬奉承也不以为然,见着这四个孩子倒是终于露了点笑色。
大皇子跟昭庆公主是她亲生的孙辈,本来应该更亲近些的,但他们年纪实在太小了,就没有谢猛谢阔逗弄起来好玩,曲太后所以抱了抱俩孙儿,就让云风篁将人送回浣花殿去:“哀家这里今儿个必然闹的狠,孩子还小,等会儿别被惊扰了,不好。”
云风篁本来也不想让这幺小的皇嗣凑热闹,但亲祖母寿辰,襁褓里的孙辈断没有不到场的道理,遂让乳母抱着他们给太后磕头祝寿,又代为拿了太后的赏赐,也就让清都看着俩孩子回去。
其他几个皇嗣也是差不多的待遇,总之宴席尚未开始,就只有谢猛谢阔俩孩子在太后跟前了。
这些皇嗣毕竟是曲太后亲生后嗣,又是她主动打发回去的,也还罢了。关键是,今儿个这样的场合,却还是有人缺席了。
嗯,仍旧是纯恪夫人袁楝娘。
包括她宫里的俩宫嫔,袁苁娘跟李氏,都没露面。
顾箴纠结了会儿,到底还是给曲太后提了一嘴,说斛珠宫主位近来病着,宫嫔们日日侍奉跟前怕过了病气,所以不敢来佳善宫。
曲太后闻言神色不变,说自己知道的。
这事儿本来也就过去了,然而半晌后开了席,匆匆赶到的淳嘉亲自陪着曲太后在上首吃着酒,底下教坊司新排的歌舞很是好看,气氛正好的时候,斛珠宫的人来了。
是来报信的,说李氏忽然动了胎气,似乎要生了,想请淳嘉跟皇后过去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