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宫有毒
这样子约莫是知道她们枯等的时候皇帝跟贵妃在做什么了,不过帝妃也没什么尴尬的。
云风篁泰然自若的继续梳妆,头都没回一下。
淳嘉衣襟尚未完全掩好,略微敞开的衣领里露了小片胸膛。年轻的帝王即使亲政之后也未完全荒废弓马,故而肌理坚实,块垒分明,因着方才一番云雨,此刻兀自泛着淡淡的绯色,俊朗之中透着风流不羁,迥然平常在后妃跟前的温文尔雅。
柔昆忍不住多看了眼,淳嘉注意到,也没在意,一派闲适的端起茶水呷了口,朝她们投去询问的目光。
孟幽漪、柔昆还有洛寒衣这三位,在淳嘉面前的待遇、心目中的地位,都是半斤对八两。
就是谈不上特别的喜爱,但也不算厌恶。
念在背后家世的份上,一向态度温和可亲。
太纵容没有,但不过分的要求、略显失礼的举动,也不会怎么计较。
此刻淳嘉见她们进来后没有立刻说事情,就温温和和的关切了一番,问她们昨晚上吓着没有?以及说她们这些日子伺候太皇太后辛苦了云云……见三妃起初还是恭恭敬敬,没两句话就流露出娇羞之色,云风篁撇撇嘴角。
真要上心,都过来这么久了,才想起来?
不过纵然知道淳嘉只是做样子,她还是不高兴了,干咳一声:“陛下,她们既然在外头安安静静等了这许久,可见没怎么受到惊吓也没什么急事儿,八成就是过来请个安就走的。”
……其实三妃起初还真是过来请个安而已。
但抵达的不巧,三个人碰到一起了。
孟幽漪也还罢了,洛寒衣跟柔昆一向不对付,这不就掐上了?
本来如果单独一个人,听说皇帝同贵妃单独在屋子里,下人们无召不许靠近,也不会枯等,留个奴才守着,自己也就先回住处,等得了报信再过来的。结果洛寒衣跟柔昆你一言我一语的杠上,就这么僵持住了。
这种情况孟幽漪如果离开的话,未免显得不敬重皇帝跟贵妃。
皇帝也还罢了,大家都知道,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淳嘉一向不怎么计较的。
关键是贵妃,这位如果不计较也还罢了,要是计较起来,那……
孟幽漪可不想为了一时疏忽给自己找罪受,这么着,三妃不得不等了这好半晌。
此刻云风篁这么说了,孟幽漪跟宣昭仪也还罢了,柔昆却冷笑道:“贵妃娘娘何必这样急着撵我们这些人离开?陛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陛下!”
来了来了,这傻乎乎的异族公主又开始找贵妃的茬了。
宣昭仪不动声色的斜睨了眼柔昆,掩住眼底的幸灾乐祸。
说实话她虽然不喜欢这位韦纥公主,但自从柔昆进宫后,贵妃针对烟兰宫的次数直线下降,盖因仇恨都被柔昆拉了去。
偏偏柔昆还不长记性,不管自己打得过打不过,先冲锋一波再说。
譬如此刻,明明大家任凭贵妃说两句就能被打发走,柔昆非要跳出来唱反调。
“本宫想让你们离开,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专门开口驱撵?”云风篁眼皮一撩,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么说你是专门来寻陛下的?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呢?若是没点儿正经的说道,本宫可要给你立些规矩,免得你年轻不懂事,三不五时的打扰陛下,耽搁了国事!”
柔昆沉着脸,说道:“贵妃娘娘有什么资格给我扣帽子?要说打扰陛下,刚刚您跟陛下这许久在屋子里,难道是在商讨国事不成?!”
“成了,都少说两句。”眼看贵妃微微眯起眼,知道她秉性的淳嘉干咳一声,圆场道,“柔昆,你有何事?”
“……我想单独跟陛下说!”柔昆哪里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不忿云风篁罢了。
此刻就有点儿语塞,见云风篁目光刀子似的一下下扫过来,越发的嫉恨,忍不住扬起下颔,哼笑道,“我不想让贵妃娘娘听!”
淳嘉笑着,眼底有被掩饰的很好的不耐烦:“你说的若是宫闱之事,原本就是贵妃皇后她们做主,怎么可能不叫贵妃听呢?”
哄着云风篁一个祖宗已经很操心了,淳嘉对云风篁之外的后妃的要求就是懂事温驯省心,别给他添麻烦。
但显然柔昆不是懂事温驯的,并不省心。
她坚持道:“反正不要贵妃娘娘听!”
甚至还当着云风篁的面,上前去拉淳嘉的手臂,撒娇道,“陛下就答应了我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里就是这样的规矩。”淳嘉抬手抚了把她发顶,趁势避开她的拉扯,缓声劝道,“再说朕忙于国事,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忌后宫?诸般事宜,皇后跟贵妃她们向来操持的好,你却何必非要避着贵妃呢?”
他心里决定接下来要好好的冷落下柔昆了。
虽然知道这年少的异族妃子不过是拈酸吃醋,但吃醋之前都不看看对手是谁的吗?
就冲着柔昆这会儿的挑衅跟故意亲近,淳嘉笃定回头云风篁肯定要挑事儿。
贵妃挑事儿的级别哪里是柔昆能比的?
柔昆不过是小女孩子发脾气,哄一哄就行。
实在不想哄其实她发泄一番也无济于事。
但贵妃一旦搞事起来……
天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动静?
“……可我要说的不是后宫之事,是涉及国事!”柔昆见他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定,心头火起,忍不住跺了跺脚,脱口而出,“关于韦纥的事情,贵妃娘娘凭什么听?!”
半晌后,花厅里,宣昭仪不无幸灾乐祸的劝云风篁:“娘娘息怒,柔昆夫人自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时常嫉恨娘娘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好在陛下心里到底向着娘娘的,您就别跟柔昆夫人一般见识了。她到底是个外人,陛下还能为了她疏远娘娘吗?”
云风篁冷飕飕的扫了她一眼,宣昭仪笑容微微凝滞,还待说什么,被婉妃悄悄扯了把袖子,犹豫了下,就没再吭声。
“柔昆夫人要留下来给陛下禀告国事,你们俩呢?也有国事同陛下说?”云风篁挑了挑眉,缓声说道,“没有的话,还忤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本宫留饭不成?”
宣昭仪颇为羞恼,忍了忍才强笑道:“娘娘,未知陛下亲自前来看望,太皇太后可愿意回去行宫了?若是凤驾将移,妾身们也好教底下人收拾行李。”
云风篁淡淡说道:“陛下没说这事儿,许是太皇太后潜心修行,一时半会的还是不会走。”
如此将二妃打发出去,清都觑她脸色,小心翼翼的安慰道:“陛下不过是同柔昆夫人套话罢了,又哪里会真的将其放在心上?”
“就这么个人哪里值得本宫生气?”云风篁摇了摇头,说道,“本宫只是在想韦纥的事儿。”
当初柔昆的父亲穆鄂初登可汗之位,地位未稳,他兄弟诃勒虎视眈眈在侧,穆鄂遂送嫡女来中原为妃,换取中原的支持,以震慑诃勒等人。
按照中原这边的立场,其实是巴不得穆鄂跟诃勒打起来的。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穆鄂也不是傻子,他光明正大用非常谦卑的姿态送嫡女过来伺候中原的天子,并且并不强求中原出兵襄助,只请定北军帮忙牵制诃勒,使得诃勒不敢轻举妄动就好。
这么优渥的条件如果中原还是拒绝了,他会怎么办呢?
他正好有理由去说服诃勒等人:中原对韦纥有着极大的敌意,巴不得手足相残好让他们捡便宜!
如此穆鄂便可将诃勒等人对他继承汗位的不满,转化成对于中原的同仇敌忾。
须知道韦纥跟中原的关系一向就不是很好,孝宗时候才大战过,那一代人如今仍旧有部分在世,互相之间的仇怨尚未淡忘。
这样的挑拨成功率非常高。
中原不想给穆鄂当靶子,故此才将柔昆公主这烫手山芋接了下来。
这会儿柔昆被逼急了说要跟淳嘉透露韦纥的消息……那是什么消息呢?
据云风篁所知,这半年以来,穆鄂的地位正在逐渐稳固,要是没什么意外,再过个三五年的他也就不需要中原的支持了。
当然对于淳嘉来说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反正两国的君主现在都不希望开战,都希望拖上一段时间,让自己地位权力更稳一点,更有把握干掉对方,到那时候,烽火必定再起。
就算穆鄂不想打,淳嘉大概率是想开疆拓土一把给自己青史增色的。
毕竟他还这么年轻,又雄心勃勃,除非壮年驾崩,不然怎么可能不搞点事情?
国事有这位天子操心云风篁其实不是很担忧韦纥那边会出什么么蛾子,她主要寻思着自己有没有可能从中渔利?
……柔昆同淳嘉足足单独相处了个把时辰,以至于云风篁独自用过晚膳去后头梳洗沐浴,起来后叫人绞干长发,拿本闲书靠着西窗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看了大半卷,才听到脚步声靠近,淳嘉面色疲倦然而心情不错的走了进来:“都这样晚了怎么还没睡?”
“都这样晚了怎么没陪柔昆夫人去她那儿?”云风篁似笑非笑的放下书卷,道,“妾身刚才还以为陛下又要叫水了呢。”
这话当然是调侃,毕竟谁都知道太医讲了柔昆一年半载里都不建议侍寝。
淳嘉撩袍在她不远处坐了,也没在乎这话,微笑道:“你猜她方才同我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云风篁心里很想听的,闻言却故意道,“当然是陛下想听什么就说什么了。”
淳嘉饶有兴趣道:“那你说,我想听什么?”
“我要是知道,方才就不是我跟婉妃她们退出来,给柔昆夫人腾地方了。”云风篁哼笑道,“而是柔昆夫人走的远远儿的,给我腾地方!”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倾身过去搂住她亲了口,说道:“就这么个不懂事的被扔出来做棋子的,你也吃醋?什么时候你眼界这样低了?婉妃她们你都不在乎,何况这柔昆?”
云风篁任凭他搂着,拿团扇虚虚抵住他胸膛,懒洋洋道:“可怜见儿的,就在方才还不知道在我那正房里头同柔昆夫人怎么个甜言蜜语法呢,这才一转身,就这样编排着了,也不知道你在其他人跟前,是怎么说我的?别说说成个母夜叉罢?”
“哪有这样美貌聪慧的母夜叉?”淳嘉显然心情非常好,顺着话头调侃了一句才道,“她同我说了穆鄂卧病的事儿。”
“这等消息怎么会传来帝京,还给深宫里的妃子知道了?”云风篁闻言,语带疑虑道,“虽然她是韦纥公主,但你都说了,这是个不懂事被扔出来当棋子的,如此要紧的消息,错非韦纥那边已经人尽皆知,谁还专门来跟她讲这个?”
淳嘉说道:“要是穆鄂那些人当然不会这么做,但谁叫穆鄂最宠爱如今的可贺敦,也就是柔昆的生母呢?这位可贺敦知道了穆鄂卧病后……”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云风篁。
云风篁起初莫名其妙,旋即恍然大悟道:“难道她想给自己亲生儿子争位,却怕力有不逮,故此想起来远嫁的女儿,想效仿穆鄂,寻求中原的支持?”
“……”淳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幽幽道,“你跟这位可贺敦,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当初他装病,云风篁可不也是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怎么利用立储之事做文章,以确保自己后半辈子的安稳富贵?
“这能一样吗?”贵妃想也不想的否认道,“我当初都是为了你考虑,哪像这位可贺敦,又不是不清楚她这女儿的年纪跟脑子,这么要紧的消息也敢拿过来讲,简直就是蠢到家了!这能跟我比?”
她还反过来刺了淳嘉一句,“再说了,人家是可贺敦,可汗的正宫!我一个贵妃算什么?”
淳嘉笑着道:“成成成,贵妃做什么都是为了朕……其实这事儿柔昆不说,再过几日皇城司应该也有来报。早两个月他们似乎就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穆鄂掩饰的好,一直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如今柔昆一说,倒是跟各样异常对的上。”
不然他也不会听柔昆三言两语就相信,以至于满心欢喜的来见贵妃。
毕竟柔昆一贯给人的印象不是那种有本事撒这个级别的谎话的人吧,淳嘉见多了贵妃的各种操作,压根不敢小看任何一个年少美貌的妃子乃至于宫嫔。
而且他自己就是靠多年隐忍装软弱装愚忠愚孝才得到机会出头的,能不防着有人依葫芦画瓢的来报应他么?
再说了,如果是韦纥的主导,兴许利用了柔昆柔昆自己都没感觉到……总之,淳嘉说道:“这事儿应该有六七成可能是真的,当然正经要做什么,总是等皇城司确认了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柔昆到底是外人。”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是那种从来没把柔昆当自己人所以利用起来一点儿不心虚愧疚的平静。
云风篁斜睨他道:“所以呢?”
不等皇帝回答,她就哼笑出声,“所以这些日子,陛下您不但得亲自哄着柔昆夫人,甚至妾身也要跟着一起受委屈?”
毕竟,如果穆鄂真的不行了,又或者没有病到那种地步只是在钓鱼,只要淳嘉打算借机插手韦纥,柔昆夫人都是要紧的棋子。
地位宠爱必将得到临时擢升,而且是大幅擢升。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了么?”淳嘉反问,“心照不宣的演戏而已,你不会不愿意罢?”
云风篁道:“你还说你也最喜欢我呢,就算是心照不宣的演戏,你也舍得?”
两人都是一脸看负心薄幸人的痛心疾首看对方,互瞪片刻,淳嘉叹口气:“……猛儿阔儿也大了,一直养在你跟前,没个名份不方便,都封乡主如何?”
“两个小孩子而已,一直养在妾身跟前,又不费什么事儿,有什么不方便的?”云风篁皮笑肉不笑,“倒是妾身那九哥,才华横溢,忠心耿耿,陛下不若多指正他些?”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以淳嘉近期提拔谢芾的条件,云风篁答应接下来不但不坑柔昆夫人,还会哄着点她。
如此到了次日,淳嘉照例天未亮就起身,收拾了一番便打着灯笼走山路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云风篁却没有这般孝顺,借口太皇太后嫌弃自己在跟前,为了太皇太后好就不去讨嫌了,多睡了一炷香才唉声叹气的爬起来。
清都伺候梳妆,见房中无闲人在,就小声劝云风篁别这么斤斤计较:“其实陛下都亲自哄着柔昆夫人了,又是为了国事,您又何必还要逼着陛下提拔九公子呢?这种事情一次两次也还罢了,次数多了,就算陛下自己不觉得厌烦,叫其他人知道了进谗,正所谓积毁销骨……”
她边说边打量云风篁的神情,是怕这主子忽然翻脸。
好在云风篁这次倒没发作,而是很平静的说道:“陛下同本宫嬉闹一番罢了,你还真以为这么点儿小事,陛下就会在庙堂上向本宫让步?你也不想想从前这样的恩典都是什么样的委屈跟风险换来的?”
见清都惴惴却不明所以,她叹口气,“既然陛下注目韦纥,柔昆夫人是关键,那么世居北地的谢氏,就派不上用场了?!这次就算本宫不提九哥,陛下也会主动用他的。本宫推辞了猛儿阔儿的册封,提及九哥,实际上是帮他省了两个乡主之封。这般贤惠体贴,陛下心知肚明只是嬉闹之间没有说出来而已,你倒是帮着心急火燎的心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