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宫有毒
淳嘉瞥了皇后一眼,只道:“进去说。”
进去就进去!
顾箴做好了同他大吵一场甚至被责罚的准备,冷着脸,落后半步同他进了崇昌殿,就让左右都退下。
她如今心情实在坏到了极点,也不行礼了,只硬邦邦的问淳嘉想说什么?
“安妃是母后一手养大,母后对她不免有所偏袒。”皇帝负着手,转过身来,缓声说道,“贵妃又是个娇气的性子,中宫之位,看似尊贵,却也十分艰难。”
苍天有眼啊!
这狗皇帝竟然知道本宫不容易???
顾箴怀疑的看着他:“妾身自知愚钝,愧居后位……”
然后话没说完就被淳嘉打断:“故此你当更加用心才是!”
……呵。
皇后有点想杀人。
“朕政务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看后宫。”皇帝没理会顾箴的脸色,平静道,“皇嗣们固然到了年纪都会进学,可且不说侍讲学士们忌惮皇嗣身份,未必敢严厉管教。有些话有些事,原本也不是他们能够说能够做的。归根到底,得你这个母后来!可如今你连自己分内事都做不到,将来却要如何去提点皇嗣,尤其是小十跟十二?”
顾箴深吸了口气,颤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贵妃屡次挑衅作弄,慈母皇太后的处处刁难,都是妾身的分内事?”
“顾箴。”皇帝看着她,头一次唤着她名字,连名带姓,他神情并不严厉,但也不算温和,深沉里带着淡淡的失望,“你受册为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还觉得,你做了皇后,这六宫就理所当然匍匐在你面前,听凭你发落?但凡没人这么做,但凡没人敬重你,就是别人的缘故,而非你自己的问题?那朕是不是应该比你更怨恨、比你更愤愤不平?毕竟,朕当年十五登基,可是足足做了八年傀儡,才头一次参与朝会!”
“朕可曾向你抱怨过?”
“朕可曾当众说过一句纪氏或者王叔不好的话?!”
“你觉得委屈,可你有什么委屈的?朕立你为后,让你住着崇昌殿,一而再的将皇子记在你名下为嫡子,贵妃自恃宠爱不给你请安,朕也说了她……这两年,贵妃就算私下里还是有些醋性,场面上何尝让你丢脸过?其他妃子就更加不要说了!”
“至于母后,是,母后一向偏袒安妃,也偏袒袁家,但人无完人,你既然与朕为后,她便是你正儿八经的婆婆,做媳妇的伺候婆婆有什么问题?!难道全天下的婆婆都是公平公正能大理寺当差的长辈?!坊间民妇也没有像你这样,只是因为长辈的一些固执,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
淳嘉叹口气,“朕是希望你能够一直在皇后之位上坐下去,才跟你说这些,如果你还是怨怼朕,那,罢了,反正朕尚且年轻,等小十跟十二长大些,未必抽不出空来亲自教养。”
他说着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顾箴跌坐在殿中好一会儿没说话,近侍们在外头观察半晌,才敢小心翼翼的靠近:“娘娘,陛下他……”
“……你们都出去。”顾箴没看他们,只有些恍惚的说道,“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她在想,淳嘉刚刚说那番话,是几个意思?
什么叫做希望她一直在皇后之位上坐下去?他明明都召回柯淙,又是册封靖宁侯又是派去北地的,这举动显然是不信任顾芳树,甚至防着顾芳树了!
这种时候,顾箴的后位,想也知道已经风雨飘摇。
淳嘉却给予这样的期望,难不成,就算顾家倒台了,他也不会废弃她?
怎么可能呢……
顾箴不相信,皇后这个位子,要么因为君王的爱,要么因为娘家势大。她是由于后者才坐上去的,也从来没有过前者。
假如顾家,不,假如顾芳树失势了,她就是下一个纪凌紫。
甚至连纪凌紫都不如。
毕竟前皇后出身的纪氏,对淳嘉有着拥立之功,为了不让天下人说他恩将仇报,天子所以一边对纪氏下毒手,一边又给邺国公等人许多哀荣,连带对纪凌紫姐妹去后,也有所封赏。
但顾家可没对皇帝登基出过力。
“听他的意思,储君之位,他还是属意小十或者十二的。”皇后咬了咬唇,这一点对于她,对于顾家都十万分重要。
这么说吧,如果能够确定这两个孩子可以被立为储君,最终能够登基,而不是暂时做个东宫给其他人当踏脚石的那种,那么顾箴这个后位,都可有可无了。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顾箴不是皇后,她膝下的孩子立储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
总之刚刚淳嘉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顾箴能够争气点,别总是因为袁太后跟敏贵妃的找茬或挑衅,就怨天尤人,如此既失了中宫气度,也让皇帝怀疑,她调教不出合格的东宫。
如果帝后之间十分信任,顾箴也不是听不进劝说的人,自然会有所反思。
或者说,皇帝明确表态希望皇后用心栽培嫡子为储后,顾箴心头大石落下,也不会那么轻易被袁太后跟敏贵妃之类挑动情绪。
问题是,顾箴并不相信淳嘉。
她所以就犹疑了。
一方面她希望淳嘉说的都是真心话,他虽然不爱她,却还是恪守有嫡立嫡的原则,将以嫡子为储的,甚至不会因为顾家的落魄废弃她的后位,甚至希望她能够更加担当得起皇后这个位子;另外一方面,她想到了前皇后,想到了纪氏满门,想到了洛寒衣欧阳福履孟幽漪殷芄这些人与事,说什么君无戏言,淳嘉骗过的人,坑过的家族,还少吗?
焉知他今日这番话,这番作态,不是为了让她,让她背后的顾家,放下警惕,好让他有机会斩草除根?
顾箴思来想去都难以决断,不禁苦笑。
所以说她最恨淳嘉这一点了,要么就绝情到底,不给她也不给顾氏任何希望,如此顾氏也能下定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么就拿出实质性的态度来,就算不拿身为长辈的袁太后怎么样,让敏贵妃事事服从皇后很难吗?
最重要的是,既然淳嘉也想立嫡,为什么不能顺应臣子的请求,以十皇子或者十二皇子为储君?!
“……皇后太无能了。”皇后心潮起伏的时候,已经回到太初宫的淳嘉,却正与雁引叹息着,“当初还没人提到立储的事儿,楚王受册才几天,就出了岔子!之后母后将老八送到她跟前,顺带将她宫里的情况摸的七七八八……这样子若是朕继续立嫡,小十也好,十二也罢,如今才几岁?能护得住自己?若是也步上楚王的后尘,难不成朕还要继续给皇后膝下抱养嫡子?!就算朕如今孩子多,也没有这样的!”
雁引低眉顺眼道:“陛下,容奴婢说句诛心之语,皇后娘娘这两年一直十分惶恐,皆因昭武伯戴罪出征,却一直没有立下特别轰动的功劳,反而错漏不断。尤其此番高门贵子折损不少,不啻是大大得罪了庙堂上下。单这一点,足够皇后娘娘惴惴终日。陛下没有同意立储,皇后娘娘只怕多心了。”
淳嘉道:“朕知道她多心,朕也数次提点她了,但……”
皇帝摇了摇头,道,“资质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
他忍不住道,“像贵妃,朕有时候在她面前,半点儿口风都不敢透。不然指不定被她举一反三出来了……”
如果皇后有贵妃这样的聪慧,他哪里用得着这么操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皇后如贵妃,当初顾箴也坐不上后位。
“陛下何不提点顾老太爷一二?”雁引不敢接这个话,只道,“皇后娘娘到底只是女流之辈,倒是顾老太爷,向来闻弦歌而知雅意。”
而且顾氏在帝京这边,做主的一向是顾老太爷,而不是皇后。
“朕说皇后是夫妻之间的事情,同顾老太爷说去算什么?”皇帝微微摇头,道,“罢了,索性小十跟十二虽然都是嫡子,如今这年纪也还看不出来贤愚。就让他们再长个几年罢。朕也还没老到这么几年都等不及的地步。”
他是想立嫡,但两个康健的嫡子的话,他当然也是要挑更聪慧的那个。
毕竟是辛辛苦苦才到手的帝位,可不想自己一辈子操劳,最后交给个败家子。
雁引忙道:“陛下春秋正盛,自能长长久久的庇护诸皇嗣!”
淳嘉叹口气,没再说这个话题了,让他:“今儿个朕去了皇后宫里,贵妃怕是已经惦记上了,等会儿拾掇些新鲜玩意给浣花殿送去,就说朕晚上再去看她。”
他不会让贵妃做皇后,但他也是真心喜欢云风篁。
“娘娘,陛下只在崇昌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据说圣驾离开时,脸色可难看了。”清人将一支点翠海青衔芝珠钗放到云风篁面前,“这是雁引公公亲自送过来,说是底下新贡进来的,尚未入库,陛下觉得娘娘会喜欢,就吩咐立刻送过来了……婢子看,陛下跟着皇后去延福宫里,约莫也是为了呵斥皇后。说起来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的,明明昭武伯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了,她还不知道收敛一些,反倒是跟慈母皇太后闹上了,也不怕此举连累家里么?”
云风篁笑了笑,淡淡说道:“皇后原本就不是十分沉得住气的人,这两年其实已经改了很多,只是过往的十几二十年都是个急性子,这临阵磨枪的改,哪里那么容易?你也不想想她这两年听到的都是些什么消息?”
在她看来,皇后现在的各种浮躁还真不能怨顾箴。
毕竟站在皇后的立场上,她跟她的家族、膝下的子嗣,是从定北军为诃勒偷袭、损失不小后,就开始一路下跌,甚至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这是中宫娘儿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今看不到振兴起来的指望,反倒是每况愈下,换了谁能不紧张?
尤其宫里头,慈母皇太后将八皇子塞到皇后膝下,自己又养了六皇子,在云风篁的进言下,皇后满脑子都是慈母皇太后想扶持袁氏女膝下的皇子为储;再加上一向咄咄逼人的贵妃,秦王昭庆在课堂上、在淳嘉面前,都存在感强烈,是三皇子等皇嗣根本不能比的,单这一点就够中宫坐立难安了,遑论云风篁自己还有孕了。
皇后的压力可想而知。
偏偏最受冀望、她手里最大的两张牌:有着嫡子名份的十皇子跟十二皇子年幼,根本不能帮上她什么!
这种情况下心浮气躁岂非理所当然?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顾箴的确不是勾心斗角的料。
一个人压力重重却无计可施的时候……要是还能够沉得住气,那……那只能说这是在破罐子破摔了。
“陛下什么心思本宫心里清楚的很,哪里会因为他去皇后宫里了会儿就多想?再说了,那是中宫,陛下过去她那儿不是应该的么?”云风篁走了会儿神,看着面前的珠钗叹口气,随手丢进妆盒里,“不用说这些话来讨巧了,本宫的欢喜根本不是这些个小东西能够博取的。”
她真正想要的淳嘉不想给,淳嘉知道她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看似体贴,连去了一趟皇后跟前说事情,未曾留宿,都要立刻送点儿东西来安抚,但实际上,也等于说,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贵妃:除了后位其他朕都不会亏待你。
换个人兴许也认了。
毕竟好歹是天子的心意。
但那是别人,对云风篁来说,她既要淳嘉的心,也要后位,要储君之母的身份,将来当然也要庆慈宫!
是的,她什么都想要。
“不说这些了,不管陛下跟皇后说了什么,这会儿皇后必定心乱如麻呢。”云风篁朝后靠了靠,清人连忙塞了个隐囊过来,让她更舒坦些,“陈兢,你去,给中宫加把火。好歹也是国母,总是敢怒不敢言的,像什么话?本宫只是贵妃,都没有她那么优柔寡断!”
于是这天傍晚,皇后还在慎重思索皇帝的真正用意时,宫人匆匆前来禀告:“娘娘,两位顾贵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