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莹阳真人这位主人入座之前,其实十一娘已经引人注目。
为显郑重,今日除了萧氏,韦太夫人也决定陪同两个女孩应试,当到上清观,果然看见几乎所有“参选”都有祖母陪同,再看参选家族,京兆十望一户不曾落下,便连显明在朔日朝会上得罪了太后的薛家也获邀帖,除十望之外,当然也有其余名门大姓,应试者竟然多达四、五十人。
因为各闺秀与原身年龄相差太远,十一娘认识者不多,只依稀觉得谢氏女有几分眼熟,联系到陪同谢氏女来者并非韦夫人婆媳,十一娘猜测这位应是谢饶平侄孙女,眼熟只因是上回韦夫人寿宴上见过。
至于薛家,来的老妇人十一娘竟觉眼生,就更别说小女孩,应当并非京兆薛嫡宗,也是,薛氏嫡宗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孩,陆离胞妹六娘,还有就是堂妹十娘,六娘已经嫁人,薛十娘也近及笄,婚嫁在即,不可能应试。
萧家当然也在邀请之列,出席者正是萧氏之母董氏,应试者闺名浮生,小九郎的堂姐,与七娘一般大,今年十岁。
由贺湛安排坐席,萧、柳两家自然一处,并有谢家也在近前,另外就是韦家。
来的是相国夫人童氏,带着孙女韦缃。
这么多家族,唯有柳家带着两个应试者,故而便受到许多注意,因为十一娘才回长安不久,并没有多少出门机会,大家都觉陌生,更不说柳婷而。
连十一娘外王母董夫人都觉诧异,询问萧氏:“九娘也就罢了,怎么不将七娘带上?”
虽然是娘家,但因为关系家族兴盛的重要,萧氏并没有提及太多夫家与太后之间的矛盾,这时当然也不好告诉母亲是为防着太后利用七娘,只低声回应:“要论丹青之技,七娘多有不如,即便带她来,也不可能取中。”
董夫人倒也知道外孙女虽然心高,可画艺终究不算出众,只没想到十一娘这幺小年纪竟然就得韦太夫人如此看重,虽在这场合不好表现惊讶,也多看了十一娘两眼。
但童夫人可就没这么有眼色了,她直接问道:“滨往,这两孩子也是你孙女儿?从前怎么未曾见过,眼生得很。”
莹阳真人没有入座前,宾客们自然免不得与交好闲谈,童夫人例来又是个大嗓门,她这一问话,当然就引起了不少人留意。
童夫人可是韦太夫人嫂嫂,竟然连她都不知道柳家有这两个女孩?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耳朵悄悄竖起。
“十一娘是均宜女儿,不久前才回京都,这是六娘,也是刚从霍邑来京。”太夫人解释。
虽然没说明婷而是族中远亲,可省却姓氏只称排行,又提到霍邑,已经能让人明白其中意思。
童夫人倒不关心柳婷而,只惊讶起十一娘:“均宜什么时候添了个女儿,我还以为只有七娘与九娘。”
韦太夫人:……
感情庶女就不是女儿了?这话说得让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腔好。
韦元平当年娶妻时,韦家还远不如现今风光,他又是庶子,即便在家中因生母得宠有韦父偏心,别家可不会买账,因而韦父当年虽然颇废心思为庶子攀联上大姓童家,然而也只能娶个庶女,童氏历来就没多少见识,待人处事方面颇失妥当,时不时就会闹出笑话,让人哭笑不得。
还是她那长媳符氏,到底是出身琅玡大姓,见婆母又犯了糊涂,连忙转圜:“阿家不记得了,均弟当年在江南又添了两个女儿。”这话很委婉,并没直接点出十一娘庶女身份。
可惜童夫人犯起轴来非同一般,这回干脆惊呼出声:“那岂不是庶出?滨往就算想带孙女儿长长见识,可也得考虑场合。”
这下子纵然符氏伶俐,也没办法再为婆母转圜,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如此场合,十一娘当然不能插嘴,便连萧氏都没资格回应,母女两个只能保持缄默。
“在座庶女,可不止十一娘一人。”韦太夫人淡淡一句,有意岔开话题:“一年不见,七娘个头长了不少,我家七娘与她一般年岁,却仿佛矮了一截。”这话却是对着符氏说了,韦缃在族中也是行七。
符氏连忙配合:“是因两个孩子不在一处,姑母才有这错觉,去岁分明比过,可是一般高矮呢。”
韦缃却也伶俐,这时撒娇道:“我可挂念七表姐,姑祖母,待过几日,我便去寻七表姐,咱们两站在一处,姑祖母就能看出其实七表姐也长个头了。”
可惜儿媳与孙女的苦心完全被童夫人置之不顾,这位仍旧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依不饶问道:“滨往那话不实吧,至少我认识这些闺秀,可都是嫡出。”
柳氏一家集体:……
一旁董夫人是真忍不住了,轻言慢语:“夫人只看闺秀,应是没有留意闺秀之外。”就差直接说:这位,你自己难道不是庶女,还往哪儿看呢?
童氏却还没反应过来!
韦太夫人见不少贵妇都有了嘲笑的神色,实在觉得头疼,不过她虽不喜太后,连带着对韦元平这庶兄也没好感,却对嫂嫂童氏并不嫌恶,只是因为屡屡交谈都会被童氏无心之语搞得胸闷,因而也亲近不起来罢了,这时却不愿让旁人看她们这对姑嫂之间笑话,果断终结话题:“太后帖上写得明白,真人收徒为钟灵毓秀、精于丹青为准,可未限制嫡庶,至于十一娘是否合格,还待稍候真人评断。”
童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关注错了方向,干笑两声:“四妹莫恼,我也是看十一娘年岁还小,只以为她不及启蒙,没想到,就精于丹青了?”
韦太夫人真没打算在这场合替自家孙女自吹自擂,哪知却被童氏步步紧逼,只好说道:“十一娘正式启蒙虽在不久前,然三岁时就被均宜及她庶母教导识字,她又有强记之能,别看才五岁,千字文与孝经都已通习,在书画上也有些天赋,故而今日我才带她前来,就算没那福份被真人选中,受一、二点拨也是大幸。”
虽然在柳氏座席近处,都是京兆十望之族,除了童氏以外,各贵妇都是人精,当然不会公然质疑韦太夫人这说法,也没人揪着十一娘庶出身份不放,人家主母都乐意让庶女出头,与旁人何干?不过听说这么一个五岁稚子竟就通习千字文与孝经,并且还能书画,心里都不无惊叹——便是裴皇后当初,也没这早慧吧?
自然而然,十一娘就成了关注重点——当然远远不及贺十四。
在场闺秀,除十一娘以为,却还有一个引人注目。
应该说这一家都引人注目。
是武威伯夫人为首,领着儿媳与女儿,孙女与外孙女。
其中这位“女儿”,便是不久前与柳志宜和离的秦氏,外孙女当然是秦氏所生八娘。
太后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向几家勋贵发了邀帖,但勋贵们自知家中女儿不大可能竞争得过世家闺秀,这也是因为先天造成,勋贵虽也有与世家联姻的时候,但多数都是嫡女嫁去世家,或者娶世家庶女为媳,不大可能娶世家嫡女为媳,因而子女教导上,关于琴棋书画等雅事就不存在家传渊源之说,男孩们还有可能入京学,偶尔出上一、两个文士,女孩们就显得更加吃亏了,即便请师,也判断不准师资水平,多数都是学个皮毛,不至于大字不识罢了。
因而今日获邀勋贵大多只是来捧个人场,瞅瞅热闹,干脆不带女孩前来,是以武威伯府才显得别为打眼。
之于大周,和离一事并不鲜见,和离之妇出入宴会也是时常有之,不值得稀罕,然而秦氏和离后竟然还带着柳八娘来应试,这就值得让人玩味了,尤其是见秦氏领着八娘向韦太夫人问好,态度恭敬,简直毫无芥蒂,越发让人狐疑不解。
暗暗议论时,便有那些知情者透露柳直一房已被除族,于是众人这才大哗。
妇人和离,甚至红杏出墙在大周也许不至于让人唾面戳脊,可被宗族所弃却必须受到鄙夷指责,就像子女必须对父母尽孝,臣民必须对君帝尽忠,族人也必须服从宗族,受其庇护,也要受其约束,被宗族所弃,那么一定是奸邪之辈,不孝不义,就更不提忠于君国,要是遇见较真的君主,官职都得罢免,必须受到唾弃。
可怜柳八娘,真是无辜被自家祖父连累,在众多人鄙夷轻视的目光洗礼下,简直如坐针毡。
“八娘记住,你既然想于丹青之技有所成就,又期望拜真人为师,就必须咬牙承受旁人轻视。”秦氏看出女儿的惊惶,低声教导。
并有武威伯孙女秦霁,这时也受到不少关注——做为唯一勋贵出身的应试者。
妇人们也就罢了,甭管心里有多轻篾这两位,都是老于事故之人,就为自身教养考虑,也只是表现在形容上,不至于露于言辞,然而闺秀们因为年岁还小,教养差参不齐,脾性各有差异,今日又是面临着并不算小的竞争压力,便有那些或者直率或者骄蛮的人忍不住议论出来——这可真是,莹阳真人收徒何等重要,一个庶女也就罢了,除族者粗蛮者都来凑热闹,真是不自量力。
也就直到听说太后驾临,诸多骚动才算彻底静止。
大多数人都觉震惊,可十一娘却眼见童氏突然精神焕发。
咦!也许韦缃会是她主要对手?可是有太后撑腰呢!
不过十一娘轻睨“对手”,却发现韦缃毫无异常,只像多数人一般避席跪迎。
却一不小心睨见谢氏女……这位唇角微卷,似乎志在必得。
好吧,再算上这位。
既然太后拔冗临场,那么为免真人为难,她必然要大放异彩了,总得让太后无话可说才算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