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完全没能想到,嫪参之死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转折,看着对面嫪桀和申左兰脸上尴尬的神情,他心中不禁大乐,开口道:“申侯,你让左兰大夫派人去调查此事,那岂不是等于不了了之吗?到头来,庶民只能是白白死掉,而某些家族照样大发横财!”
听了赵亮这话,申侯和申左兰、嫪桀都不禁一愣,尤其是申左兰,顿时面色不善,眉宇间尽是愠怒神色。转瞬功夫申侯反应过来,赶紧点了点头:“御使教训的有道理!此事万万不能轻忽。既然恰逢御使代天子巡视此地,那么还要请大人派出干员,随同前往,一起参与彻查此案。举凡有罪之人,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赵亮一听对方这么说,立即感到头大如斗。他原本只是模仿刚才申左兰的语调,原样奉送回去,好挖苦一下这位年轻气盛的中大夫。可是没料到,申侯居然会错了意,还以为他这位特使是打算利用巡视申国的机会,名正言顺的调查案件,好为暌离脱罪。
形势所迫下,申侯才会有此提议。
可是赵亮又哪有这个闲工夫啊?他心里唯一盼望着的就是明天便能打道回府。别说是去容县查案,连苍岩城他都不想去!
于是,赵亮先示意暌离起身回坐,然后不尴不尬的说道:“申侯啊,你误会了。关于嫪参一事本官并无兴趣。大家都挺忙的,我看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明天抓紧时间到苍岩城逛上一圈,我们就准备回镐京了。”
“啊?!逛上一圈就回去?”申侯和褒富异口同声的轻呼一声,他两人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一只三条腿的蛤蟆在跳霓裳舞一般。
赵亮咧着嘴嘿嘿一笑,故作镇静的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那当然不妥啦!”申侯和褒富又是异口同声。
不过这次褒富没敢再继续说话,而是只听申侯郑重道:“天子巡视,乃是尊王重仪。天子御使自抵步诸侯国起,先入府宣召,诸侯以下大夫、卿、士、及统卒将贲人等,皆须沐浴更衣、恭敬聆讯。诏喻宣示完毕后,诸侯举行上国宴,迎奉天子御使。大宗诸侯行宴五日,小宗诸侯行宴三日。迎宴结束的第二天,才开始真正的巡视诸务。最先一步,是调阅诸侯府内之户籍、民册、典账等庶务文牍进行勘验。之后便是巡查国粮和武备两库,点算库中物料,核实历年奏报王室之数。待这些琐碎事情都操办妥当,御使便开始巡视诸侯国疆界内人口在三千户以上的城池,查看烽燧是否完备、城防是否逾制。接下来,再是召见乡里高德耄耋,寻访民风民情……”
赵亮听得舌头差点吐出来:“照这么整下来,还不得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啊?”
申侯疑惑的摇摇头:“十天半月?御使说笑了。巡视我们申国这样等级规模的诸侯,最起码也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行。”
闻听此言,赵亮瞬间感到心里冰凉凉。莫说是两个月,就是两个星期,他都得急疯了。现在王小四和郑卢雅还没有回复消息,而抓捕穿越者的任务更是八字都没一撇,再这么耗下去,屠处长非得亲自跑过来扒了他的皮不可!
就在赵亮心中七上八下的胡乱盘算之时,申左兰在一旁阴恻恻的插话道:“两个月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所以,依照周礼,天子巡视诸侯,往往都是三年一次。去年大周的假宰许桓梁刚刚奉大王之命来过申国,折腾了足足三个月才走。这不到一载时间又再次劳顿大将军尊驾到此,这究竟是何缘故呢?”
赵亮心道:你以为老子想来啊?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这帮家伙造反,周幽王才这么折腾我吗?
申侯怕赵亮尴尬,赶紧打圆场:“左兰唐突,怎可对御使如此说话。大王关心申国,是我等做臣民的福分,哪有嫌多的道理?”
申左兰显然并不服气,依旧对着赵亮不依不饶道:“去年御使走后不久,镐京就传来王后被罢黜的消息,紧接着我那位可怜的堂姐就香消玉殒在王宫之内。她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会落到如此下场?”
另一边的嫪桀冷哼道:“更夸张的是,太子姬宜臼同样无故被废。母亲死的不明不白,他一个堂堂的王族嫡长子连冤都不敢伸,还得连夜逃出镐京,躲来此地暂避,这真是岂有此理!”
申侯原本打算制止两个手下对天子代表发难,可是一听他们提起自己女儿的不幸遭遇,再想想亲外孙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怜境地,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长叹一声没再说话。
聊天聊到这个地步,那就非常难看了。
赵亮倒还好,他毕竟是现代人,无论这段历史原貌也好,还是对周天子的忠诚也罢,其中的感触并不是很深。而且郑妮之前也一直是在边关效力,与大周的宫廷内争并无太多关系,所以除了觉得有些无话可说之外,还不算太过为难。
但是他身旁那位胖将军的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不管怎么说,作为褒姒的堂兄,褒富此刻深切的感到自己在众人面前分外扎眼、如坐针毡。只可惜他既不敢辩解反驳,又不甘心就这么装傻默认,故而急的不停擦汗。
屋内六人当中,反而是暌离的身份最为超脱。他见赵亮和褒富一时间都不好开口,于是洒然笑道:“申大夫,依你说,我们来此巡视又是为何呢?”
申左兰面带鄙夷的瞥了暌离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到赵亮身上,一字一顿道:“想必是因为大王宠爱新后、欲推新政,怕我们这些山野孤民心怀不满,所以才要大将军来看看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暌离露出一个“就等你这么说”的促狭表情,虽然没说话,但却开心的拍了拍手。
申侯闻言大吃一惊,立刻从悲戚的心境中反应过来,大声训斥道:“左兰放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难道就不怕大王天威吗!”
紧接着,他转向赵亮三人,欠身拱手道:“万请御使恕罪!我申氏一门,乃是大周的开国忠烈,对天子和王室从未有过半点不臣之心。尽管我们是外姓诸侯,但所受的荣宠并不亚于姬姓亲族。民间向来有‘吕以云,申以电,云电双胞’的说法,正是在描述我们申氏先祖与开朝圣相吕尚同心协力辅保大周的经历。虽然大王废黜了申后的尊位,但老夫从未对此产生过任何怨恨之意,即便是后来我那可怜的绫儿弃世而去,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可是无论如何,老夫和申国也绝对不敢逆犯王权啊。”
申侯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尤其是讲到最后两句时,他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赵亮当初在警官大学读书,曾经学习过预审方面的基本知识,虽然达不到屠四海那种骇人听闻的读心术境界,可多少也懂些分辨言谈真伪的技巧。照他观察,申侯的表态是发乎真心的。
然而,这个情况又引起了赵亮另一个疑惑:历史上明明写的很清楚,最后幽王被杀、西周覆灭,绝对是出自面前这位赤诚老人的手笔呀。难道史书上记载的“申侯”另有其人?难不成是他那个传闻中的小儿子申长烈继承了爵位,然后借兵灭了姬宫湦给姐姐报仇?
这笔历史账一时间很难算清,所以令赵亮不由得提起警觉:眼前这位申侯申子言,他如果不是大忠大义之人,那就必然是个大奸大恶之辈,接下来与其打交道可要多留点心眼才行。
暌离不知道赵亮此时心中在盘算什么,但是他对申左兰刚才说的一句话很感兴趣,所以也不顾申侯的言辞有多么恳切,仿佛完全忽略般的直接对申左兰问道:“你刚才说周天子欲推行新政,究竟是什么新政?”
申左兰白他一眼没答话,那意思很明显:你们是王室代表,还好意思跟我打听消息吗?
“暌离先生,请您勿要见怪。”申侯轻轻擦拭一下眼角,装作毫不经意的解释道:“中大夫方才都是胡说的。哪里有什么新政旧政?只要大王还没有加盖玉玺传诏天下,一切就都只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而已!左兰,这样的妄议,今后可不准了。”
另一边的将军嫪桀接口道:“侯爷,此事也不能全怪申大夫。一来这个消息是大司徒从镐京传信来的,并非谣言。二来信上说的很清楚,让各诸侯国对此参详考虑,也是大王本人的意思。”
“那也不能说什么新政旧政!更不能因此涉及不臣之意!”申侯怒喝道。
嫪桀显然非常敬畏申侯,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立刻吓的低头不语。
赵亮的好奇心也被他们勾了起来,问道:“究竟是什么政令,搞得如此神秘呀?”
眼见天子御使开口垂询,申侯连忙认真回答:“御使大人,其实就是田亩改制的事情,您应该早就知道了,没什么新鲜的。”
“田亩改制?”赵亮感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奇道:“那是什么鬼?我还真不知道。”
申侯闻言愣怔了一下,看赵亮一脸懵逼的样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也不禁疑惑道:“啊?这件事情您竟然真的不知道?”说着,他转头与申左兰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略感诧异的神色。
申左兰犹豫了两秒,开口道:“所谓田亩改制,就是废黜原来的井田制,改成新的章法。”
“什么章法?”赵亮和暌离同时发问。
申左兰语带不屑的回道:“井田制改成……承包制。”
卧槽,承包制!赵亮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立马从坐席上蹦了起来,哆哆嗦嗦的问申左兰:“你说的这个承包制,全称……全称应该不会是什么‘联产承包责任制’吧?”
“啊对,就是这个古怪的名字。”申左兰道:“看来大将军还是知道的嘛。”
赵亮绝望的惨叫一声,瞬间又瘫倒在地。
我尼玛,周幽王你他妈还真是个天才!连封建社会都懒得过度,直接奔现代化而来,敢想敢干啊!
暌离和褒富被吓了一跳,赶紧出手扶住浑身无力的赵亮,连连关切询问他怎么了。
申侯也大感意外,欠身问道:“大将军,您没事吧?”
赵亮摆摆手,反问道:“申侯,新政还没颁布推行吧?”
“哦,目前还没有。但是……但是听说快了,也就是今年明年的事情。”
呼——赵亮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有的救,不然老子就要被他害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