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明二十年九月,僧人或假冒僧人的行骗、偷盗、伤人案件在全国各地层出不穷,京畿之地尤其严重,捉拿归案的僧人众口一词声称自己出身于宁国寺中,其他各地犯案的和尚也号称自己出自名刹古寺。大雍重佛,上至朝中要员,下至平民百姓,皆以身为佛门俗家弟子为荣,此事一出,天下哗然,很多人都以为各地同时起案并非偶然,自然有有心人暗自查探。
而犯案者被抓后,除了一些直接扭送公堂之外,大多数都直接被激愤百姓殴打至伤,到了后期私设刑罚之象更多,甚至还有一些人被围殴至死,官府出面频频安抚也无济于事,终成冲突,不过月余,已有数起官民冲突各有损伤之案报至刑部。
“大人。”刑部后堂,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含胸,对着案后专心看书的白衣男子毕恭毕敬地道:“这是三十六省这十日来的奏报,全国又有十数起百姓因僧人行骗私下行刑反抗衙差之事,各大庙宇皆以派出专人调解此事。”
奏报完毕,那白衣男子却是连眉梢都没动上一下,淡淡地问一句:“可出了人命?”
中年官员的身子躬得更低,“不曾。”
“那便不必理会。”
“是。”中年官员等了一会,再没等到什么吩咐,便将手中奏报轻轻置于桌角,低头正想退出去,又被叫住。
“让顺天府留意着,再出一起僧人施暴案,立即配合督捕司查封宁国寺。”
中年官员愣了愣,“查、查封宁国寺?”
“我说得不够清楚?”对方的视线从书上移开,朝他这边飘了一下,“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不……”中年官员忙道:“卑职听清楚了,这就去通知顺天府,卑职告退。”
躬身退出门外,他猛呼出一口气,额上已见了冷汗。
这尚书大人,看起来明秀俊朗,往日他还曾与其他同僚私下里开玩笑猜度这年轻人为何升迁得这么快,言语之间多有暧昧之意,今日靠在近前,方才知每日跟在尚书近前的其他侍郎为何战战兢兢。这年轻人,不说一语,不抬一眼,只坐在那,身上就散发出森森寒意,一开口,便是心如铁石,那清朗眉目间缭绕不散的阴鸷之气,当真只有去到近前才看得清楚。看来以后不能轻易代人来送奏报,他还是专心做过滤奏报的差事比较好。
不过……查封宁国寺,当真好大的手笔!谁不知道宁国寺是御封的国寺?谁不知道宁国寺是天下佛寺的代表?宁国寺历史渊源,信徒更是广布天下,如今虽出了僧人行骗案,但人人皆不相信宁国寺与此有关,顶多是毛贼借由宁国寺的名头大行不义之事。因为这,还有许多人主张宁国寺出面处置此事,虽最终不能成事,但宁国寺在大雍子民心中之地位,不能说超越朝庭,但也是并驾其驱的存在了,尤其一些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派去的官员也不得不信奉当地“活佛”才能施行政令,可见如今佛法之盛,宁国寺更是在百姓心中神只一般的存在。可这位大人却说,查封宁国寺。
轻飘飘的一句话,连语气都没加重半分,好像他要查封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铺面,不说最终结果如何,放眼大雍,敢说出这样的话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后堂内,那五品侍郎退下之后,一个高挑的身影自屏风后漫不经心地踱步而出。
“我说阿离……”那人向来不羁的面容上带了几分凝重,“你真想好了?天下佛教信徒何其多?你查封宁国寺之日,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之时,这事做不好可是要翻船的,到时候连皇上都保不住你。”
“闭嘴吧……我有分寸。”
嘉明二十年十月,距冬至不过一月,白府因为连着有喜事要办,府内上下个个忙得不可开交。白瑞宁的婚期已定,合着莫如意的心意,就定在十一月初三冬至那日,这日子原本还是先给白瑞珍定的,但如今为了避开嫡长姐的亲事,只得拖后几天举行。对于突改婚期一事,白瑞珍未来的婆家安家虽小有不满,但也并无异议。
白松石和夏芷娟最近为了白瑞宁的婚事操尽了心,既担心女儿的未来,又不愿在这场仓促的婚事上委屈了女儿,可偏偏莫如意那边订下婚期后再无消息,原说的要白松石帮忙规划婚宅风水一事也暂且放下,夏芷娟越发觉得这是莫如意不在意瑞宁所致,心中的忧虑更甚。
白瑞宁对这些则一无所觉,她的想法很简单,决定的事,就别再三摇摆了,结果是好是坏她都受着,好过一会一后悔,一会一嗟叹,那她的人生倒是会很充实——光感慨命运不公了,估计连吃饭的时候都不会有。所以白瑞宁最近一直都乖乖地准备嫁衣,有时也会对着莫如意送的聘礼发发呆,想着莫如意的脸,努力培养一下感情。
作为聘礼的那枝金簪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簪体扁长厚实,簪身微曲呈如意状,簪头处以金丝攒着凤凰祥云的纹样,精致异常,虽并无点缀珠玉,可看起来很是稳重大气,那些装石嵌玉之物在它面前就像优雅熟女和幼稚中学生的差别,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
缘儿进屋见白瑞宁又在看这枝金簪,嘟囔道:“姑娘,你说那莫大人是不是有点小气?不说二姑娘那边,就连五姑娘也收到了安家十二抬的聘礼,莫大人身为一品大员,就给了一枝簪子,实在太糊弄了。”
不止缘儿,夏芷娟也对这件事极为不满,可对方是莫如意,他们还能有什么意见?无非就是憋气罢了,最后还得白瑞宁挨个的劝,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出嫁。
至于白瑞怡那边,自白瑞宁过去转达了林渊的意思后,虽然白瑞怡没有正面回应,但这几天明显恢复了底气,也常出来了,更是足够让白徐氏再度张扬,以前那些端庄大气重新上了身,见到夏芷娟五句话里有三句是要刺一刺的,最近嘲弄的方向就是她的聘礼,夏芷娟为此也万分恼火。
“姑娘,你说二姑娘会不会答应林小公爷的提议?”
这可不是白瑞宁露出去的,把林渊的话传达给白瑞怡后,她也就告诉了夏芷娟,然后第二天就人尽皆知了。虽然在心里她还是比较相信老妈不会用这种手段作为对二房的报复,但夏芷娟的八卦功能十分强大,也保不齐她是在午睡的时候说梦话露出去的,所以消息传播的来源至今在白瑞宁心里还是个谜。总不能是……白徐氏说的吧?这要传出去让顾家知道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和我们都没有关系,该头疼的是顾月皎。”这话是夏芷娟说的,白瑞宁原样送给缘儿。
还记得她那天去见白瑞怡,虽然嘴上在传达林渊的话,可脑子里一直转着蜘蛛侠和少年屁,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扑过去大唱国歌相认了,好在她还有一点理智——万一白瑞怡不是中国人呢?反正都穿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万一再弄出点民族仇恨什么的就不好了。
后来她回来把这事与夏芷娟一交代,夏芷娟倒比平妻那事更重视一点,想了半天才说:“我早该想到,既然我们能来,其他人也一样能来,现在想想,倒是我们太过随意,没有掩饰好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如果被有心者利用,将来倒是个麻烦……看来我们以后都要谨言慎行才是。”
白瑞宁当时追问了一句:“你猜她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夏芷娟很肯定地告诉她,“你肯定是暴露了,我们不一定。”
为这事,白瑞宁又郁闷了好几天。
都是穿来的,凭什么她就暴露啊!
目前来看,暂时撇开二房不算,光长房这边就有两桩婚事排队进行,白家的忙碌可想而知,夏芷娟又叫了兰姨娘和莹姨娘回来,这两位姨娘在外头憋了好几个月,总算见到了白松石,兰姨娘差点没哭死在白松石怀里。不过看着白松石手足无措的样子,白瑞宁就怀疑夏芷娟根本不是因为忙不过来才让她们回来,而是存心给白松石添堵的。
后来白松石依旧如故,倒是时常跟在他身边的颜清受了兰姨娘不少挤兑和白眼,难听的话没少说。白瑞宁由此得出一个结论,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要不然兰姨娘怎么不骂别人呢?陈妈妈和缘儿也常常跟在白松石左右,怎么不骂她们呢?而且这很有可能是夏芷娟给她上的第二堂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啥的……
十月中旬,已经正式进入冬天,白瑞怡那边依旧没有就平妻一事给出明确的态度,不过从白徐氏日渐得意的神情来看,起码白徐氏和刚回来没几天的白松玉是不反对这事的,毕竟像林家那样的门弟不好遇,又是平妻,虽然多了个“平”字,但好歹是妻,与正妻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眼看着白瑞宁出嫁的日期越来越近,夏芷娟几乎忙得脚打后脑勺,除了把自己的原主白夏氏为数不多的陪嫁如数算进白瑞宁的嫁妆里,她还每天致力于榨干白松石最后一滴血汗,务求将白瑞宁的利益最大化。于是白瑞宁又学到了第三课,男人攒小金库的时候放手让他去攒,然后一次性掏空时会产生巨大的胜利满足感。
婚期将近,白瑞宁原本平静的心不知道怎么也鼓躁起来,她自我诊断了一下,大约是患了婚前恐惧症,又连听了几天缘儿从守后门的赵婆子嘴里听来的八卦新闻,心里越发的飘忽了。
十月初十五,刑部尚书莫如意下令查封宁国寺,京中无数百姓自发前去护卫,与莫如意亲领的督捕司发生剧烈冲突,最终莫如意成功封寺,抓捕和尚无数,百姓多有损伤,混乱中有人丧命,一时间,因僧人行骗累及宁国寺一事积攒多时的怨气滔天而起,莫如意之名,天下尽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