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记忆的碎片重新拼成了完整的图形,相思熏教坊的第一驯教师、夏侯国皇室的忠狼,两者间的接合点终于清晰呈现在凝宝面前。
如果说她是怪物,那么造就出怪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同她血缘相连的亲人,那些她曾经全心信赖过的人们。
这个认知让凝宝从迷惘走向愤怒,又从愤怒渐转为漠然。
何等愚蠢才会接二连三地落入同样的陷阱,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那个轻信他人的自己。
凝宝站在清冷的月光中,将双手举到眼前,心中一片死寂。
她如愿以偿地变强了,哪怕代价是再也洗不净这手上的鲜血。可惜的是,天下间,谁还值得她去保护呢?
纵是瑞明和乐平,终有一天也会改变的吧。就像那些人一样,到最后总会将她当成最好的武器,利用她、伤害她,依照他们的愿望将一切强加给她……所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在这世上,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啊。
“戌时了,还不睡?”孟雪俊的声音于身后不远处响起。
凝宝放下手来,瞥眼青竹投进院里的影子,安抚地摸摸九喜的银鬃,又看看低头在院门边嗅来嗅去的七喜八喜,轻轻摇了摇头:“今夜静得有些奇怪,它们似乎很烦躁……你没发现吗?连蝉鸣也消失了。”
孟雪俊嗯了一声,慢慢走下台阶来,把雪白的缎子披风披到她身上。凝宝破天荒没有躲闪,只问他:“除了那把匕首之外,还有别的兵器么?”
孟雪俊沉吟数秒,轻道:“跟着我来几个人身手都不错,有他们在谷外镇守,你不必担心。”
百般试探他也不肯承认的事,现在却如闲话家常般说了出来,叫凝宝不由一愣。
“转单的文书我已写好,你签字画押便可。”孟雪俊帮她系好披风的带子,“下山后我自会派人知会七爷,他必不会驳我面子让你为难。”
凝宝瞥眼他:“来的都有谁?小包?云蔚?薛长子?”
“薛长子同七爷上京复命,云蔚留守教坊没过来,小包……小包不慎死在骁骑将军的火药之下,那已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孟雪俊看她怔忡,又道:“流香当年为了救他弄至内力尽散,他一直耿耿于怀,此次能以命相报,也算了了他多年的心愿,你不用太难过。”
凝宝别过脸去,许久,方轻声道:“难过?你弄错了吧,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当初我落水之时,他也是旁观者之一……你还不晓得吧?我一早就知道他钟意流香姐。每年年初他给流香姐买的双燕荷包,都是我偷来扔进水沟的。”
孟雪俊愣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去,哄小孩一样轻轻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傻姑娘,不难过的话就不要掉眼泪吧。而且……那些荷包不是给流香的,是给你的。”
“你说什么?”凝宝诧异地扭头来看他,眉头微蹙,脸上尚有泪痕残留。
“你扔掉之前没有打开来看过么?每个荷包里装的都是北宣安宁坊的桃仙糖。你说过你很想再吃一次,他才每年都托游商大老远捎了来……若是夏侯国不曾有天狩四年的那场祸事,他的妹妹该是跟你差不多年纪吧。”
凝宝心中陡地一震,旋即却又冷厉了眼神:“你骗人!”
她啪地挡开孟雪俊的手,快步走到墙角暗影中去。孟雪俊还待再说,她却摆手制止,侧耳倾听,渐渐变了脸色:“你听到了没?那声音好生古怪!”
孟雪俊看她不像是故意作态借此避开这话题,心神一凛,也凝神去听。可听了半天,除了山风拂动枝叶的声响以外,他实在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声音。
“是什么样的声音?”他问道。
凝宝诧然:“你听不到?”不可能吧。虽然刚开始那声音确实微弱到不仔细听就很容易被忽略掉,但现在那种“沙沙”声明显逼近了许多也响亮了许多,没道理她能听见而孟雪俊听不见啊。
“就像……”凝宝趁他不注意,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那种声音和什么声音相似:“就像蚕在啃桑叶,沙沙沙、沙沙沙……你还是没听见?”
孟雪俊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天,犹豫数秒,低声道:“小凝宝,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凝宝也有些怀疑。她抬手将两只耳朵都捂住,发觉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便放下左手,继续捂住右耳,把左耳贴到院墙上去。
没有错。那种声音确然存在,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此刻已无法再用蚕啃桑叶来形容,拿退潮之声来做比还贴切些。
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呢?不止是一处,而是从四面八方朝此处涌来……不好,这声音她似乎以前也曾听到过。确切是在哪里听到的,一时想不起来,但直觉不妙,相当不妙。
“去房里拿包袱,我在这儿等你。”凝宝说着就去摸腰间的匕首。手未触到刀柄,心脏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怎么了?”孟雪俊吓了一跳,疾步过来察看究竟。
凝宝摆摆手想说没什么,谁料双腿一软便扑通跪倒在地。身体里似有一冷一热两股劲力搅到了一起,耳朵里嗡嗡乱响,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鼻孔唇间缓缓爬出来,空气里当即多了种奇怪的腥味。
又发作了?凝宝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院门边,将匕首拔出来扔出老远。
“去拿绳子来把我……”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便急急地捂住了嘴。头并不疼,只脸上麻一阵痒一阵,胃里翻江倒海,有酸苦的液体蓦地冲至喉间,怕是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忍不住吐出来。
孟雪俊没经历过朔夜祭的惨烈,不识厉害,焦急地追过来问她可是头疼。
凝宝比他更急,看瞪他也不能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得出声示警。然而,她才说得一个“不”字,那种酸苦的液体便蓦然喷口而出,在他的白衣上染出片黑青。
她跪在台阶上,瞪大眼睛紧紧揪住衣襟,一口接一口地吐出那种黑青的液体,像是要把心肝肠肺也一并吐出来般用力。
其后孟雪俊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待得无物可吐,她干呕几声,颓然瘫倒,将脸颊紧紧贴在冰凉的石阶上,心里头似乎才好过了些。
但,没过多会儿,忽然便像是有人拿了把小矬子嚓嚓地挫她的颧骨,疼得她恨不得将脸皮一把扯下来。紧跟着,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的真气在飞速膨胀,胀得全身骨骼也随之咔咔作响,似乎很快就会寸寸断开。
几时被抱进屋去的,凝宝全不清楚。恍惚中听见两声脆亮的唿哨在不远处炸响,片刻之后便有杂乱的脚步声冲进屋里来。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要起身去看,却被孟雪俊按回床上。有热流自百会穴中缓缓流进她的体内,将寒意一丝丝驱散,可四肢百骸中那种胀痛有增无减,若说先前只有一把矬子在磋磨着她的颧骨,那么此时恐怕是有几百几千根针同时扎进了她的脸皮,疼到她意识模糊。
在月洞门边候命的黑衣男子瞟眼血污染面的凝宝,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孟雪俊,低声道:“少爷,您大伤初愈,突然渡那么多内力给她,只怕……还是让属下来吧。”
孟雪俊重重阖眼又睁开,点了点头,把位置让给他,自己挪去一旁给凝宝把脉。
脉象紊乱,时而强劲时而虚浮,似中毒却又更像是走火入魔,但,无论哪一种都并非吉兆,难道……今夜便是她的大限之期了?
“这么快……”孟雪俊不觉失神,喃喃出声,“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胡乱扯了袖子就去擦拭她脸上的血污,仿佛这样做,死亡就不会那么快带走她。
那黑衣男子本就没打算救凝宝,手按在她的百会穴上也不过是摆个样子糊弄人。见孟雪俊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有不忍,当真渡了些内力过去给凝宝。
凝宝唇上的乌青稍稍褪去,他便毫不犹豫地收手,轻声安慰孟雪俊:“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突然发作吧。命数天注定,就算她过得了这一关,待约定之期到了,她回到京都也逃不过……咳,少爷宅心仁厚既往不咎,是她没福气,怪不得旁人。”
孟雪俊宛若未闻,默默握紧了凝宝的手,脑子里乱得很,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够做些什么。
静坐良久之后,他把她扶起来,珍而重之地环入怀中,将左脸颊轻轻贴到她的额头上,心一点一点静下来,静到像是完全死去了。
来之前就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想象过很多次,当最后的时刻到来时,他要用何种表情面对她,要让她带一句什么样的话去给他孤零零待在九泉之下的哥哥。
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了,他连呼吸也感觉艰难,脑子里仅余下一个念头:从此以后,孤零零的那个……就是他了。
孟雪俊紧了紧手臂,亲了亲她微颤的睫羽,嘴角微微扬起,可表情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他想要静一静,和她一起静静渡过这也许是最后的时光。正要挥退左右,却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种奇怪的“沙沙”声。
随着那仿佛退潮一样的声响出现,九喜开始在院中放声咆哮,七喜和八喜也砰砰啪啪地拍打着墙壁,吵得他心烦无比。
“外面是怎么回事?”他沉下脸来问守在门口的两个年轻男子。
冷不防怀中的女子蓦然睁眼弹坐起来,一把抱住他的右臂,瑟瑟发抖,惊恐莫名:“蛇、蛇要来了……表哥,表哥,你拉羽儿上去好不好?羽儿知错了,羽儿再也不敢了……表哥说得对,羽儿喜欢杀人,羽儿是自己想要杀人的,跟表哥没关系,真的,真的……表哥,表哥,羽儿很害怕,你不要丢羽儿一个人在这里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