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凝宝皱着眉头边走边揉右肩窝,压根没注意到温然肃在说什么。破开夜色一角的火光做了她的背景,背景里一堆黑衣男正趴在地上大吐特吐,面无人色。
她没对他们动拳头,只是觉得拿嘴说不够力度,训得人脸发绿也消解不了她这些天以来的闷燥,所以还是启用老办法,出身汗让自己轻松轻松。
现在嘛……嗯,逐只举起来旋个三四十圈果然能消耗点体力,现在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七喜和八喜乖觉地让开条路,凝宝朝瑞明他们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有点口渴,刚要去拿锅把水烧上,温然肃已是按捺不住。
“我敢肯定,这件兵器是出自‘明月公子’之手。”他大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挑衅也似地别了孟雪俊一眼。和他预想中的一样,“明月公子”四字一出,凝宝当即止步转身,一脸愕然:“你说什么?”
孟雪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然肃说了一次不够,还要说第二次,是摆明要跟他翻脸了?
他咬牙狠瞪一眼温然肃,抢在温然肃开口之前轻描淡写地道:“他发昏,你不用理他。”
“我清醒得很。”温然肃傲然一笑,头一回正大光明地跟他顶嘴,举举乌蛇鞭,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只等凝宝开口相询——有些事不能直说,诱导总可以吧?她有权知道她爹娘的事,有权知道回到京都之后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
凝宝果真凑过来,眼睛睁得老大,神情却古怪得很,像是想笑又拼命忍着。半晌,她才低声道:“你是说……七爷的外号叫‘明月公子’?”
一语出,众男立扑。
凝宝诧异地瞅瞅扑地抽搐的男人们,顺手把乐平遮脸的湿布扯了来,狠狠擦了把脸,才不至于笑出声来。
诚然,七爷是长了张看不出年纪的好脸,言谈举止间亦有种优雅清傲的气度,但“明月公子”这种称呼,也实在是太、太风……咳,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温然肃艰难地爬起来,颤抖着唇问她:“你、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说七爷?”
“乌蛇鞭是七爷送我的嘛。”凝宝惊讶地反问:“怎么,你说的不是七爷?”问完自己先点头:“嗯,绝对不是七爷,七爷怎么会有‘明月公子’那么奇怪的外号呢?就算非得有‘明月’二字,也该称七爷为‘明月叔’而不是‘明月公子’吧?”
敢情她是认为七爷的年纪离“公子”的称呼已经太遥远了……众男黑线。
温然肃突然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颇想抓着她的肩膀狠狠摇她:她脑子里就不能装点正常的东西吗?!
凝宝见没人接话,也不想跟他们讨论究竟什么外号比较适合七爷。七爷也许真是帮着那些人布了个大陷阱给她跳,可七爷从来没亏待过她,她也没那种背后论人长短的爱好。
清清嗓子,凝宝正色道:“那边十二个没问题,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吴辉和打埋伏的既然跑了,就不必追了。他们要是敢再跟过来使坏,我也不讲什么仁义了,来一次打一顿,省得计划来计划去弄得我头疼。”
真事儿,她觉得她确实适合耍大心眼,可耍大心眼太折腾人了。要考虑对方的反应,要揣测对方的下一步行动,还得既鬼手又仁心……教瑞明和乐平做人都没那么费劲过,那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嘛!
这几天她又要布局又要鉴别又要威慑又要拉拢……别说一个脑袋了,再给她三个脑袋都不够用。瑞明说得对,她再这么下去,怕是封神蛊还没发作,她就先生生被自己给折磨死了,还是郁闷死的!
看众男怔忡,凝宝深吸口气,拍拍脸,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刚刚出了身汗,脑子清醒多了……我算是想明白了,跟那些聪明不到正处的人有什么好仁义的,他们也不值得我花那么多心思。索性啊,他们来了我就揍。有坏心的就揍到他们不敢起坏心,有不服气的就揍到他们服气为止——我就不信他们的脑袋能硬过我的拳头!”
火堆旁那群刚被老夫子式训导和无敌大飞旋洗礼过的黑衣人闻言,忍不住泪流满面。
吴辉下药的事他们真是不知道啊,不然他们哪还会傻兮兮在那儿待着等她动手?
乐平看看他们,又看看凝宝,乐了。
他刚想拍记马屁以示忠心不二,凝宝突然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扯过来,眼儿一眯,眼角下弯,嘴角上扬……可不是当初凝宝在水澄院动手揍他之前的表情咩?!
那些黑衣人被她当离地陀螺转的场面蓦然出现在脑海中,乐平大骇,拼命挣扎,奈何凝宝的手臂跟铁箍一样,他挣一下就紧一分,勒得他死去活来。
“你俩啥时候认出我的?”凝宝把那张美得叫人心颤的脸凑到他面前,笑容却越来越诡异,“不错啊,我自己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你们倒是眼神好得很呐。”
乐平欲哭无泪,这会儿连气都喘不匀了,不敢再挣,只得大声申辩:“我没!我没!不是我认出来的!”
一看凝宝把视线投向四处张望装无辜的瑞明身上,乐平立马把嘴闭紧。无意中瞥见孟雪俊嘴角勾出点意义不明的笑,他心念一转,毫不犹豫地把脏水泼过去:“是孟师傅!是孟师傅管你叫小沅碧,我们才猜到的!”
啊?孟雪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低头猛咳。凝宝松开手,狐疑地盯着乐平的眼睛:“怎么说?”
乐平为自己的急智甚感骄傲,为表示所言非虚,深呼吸,迎上凝宝的目光,笑得却有点僵硬:“他以前不是老叫师父你‘小凝宝’么?我可从来没听他这么叫过别人,尤其是女人。”想想又补一句:“你想想,流香姐和我们待了那么多天,他都没叫过流香姐一声‘小流香’呀。”
真有他的!瑞明暗里窃笑不已,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是啊,孟师傅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要不是他在‘沅碧’前头加个‘小’字,我们还真不会想到你身上去。”
孟雪俊瞧出来他们想看好戏的意思,也不知在心里骂了这忘恩负义的徒儿多少回。不过要是能就此岔开话题,让温然肃没办法吐露更多,他还是很愿意接下这战书的。
下意识地避开凝宝的目光,他一拍额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我的疏失……难怪了,我就说你们俩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聪明了。”
轻轻一句撇得干净,顺口还反将那两兄弟一军——你们到底不如我聪明啊。
凝宝撇撇嘴,没说话,扭头就赏了乐平一个脑嘣儿:“知道了也不说,看我自说自唱很开心?”
可恶啊,为什么光训他们不训那个讨厌鬼呢?乐平揉着脑门很委屈:“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么?偶尔扮回别人还那么快就被认出来,换做是我,我也受不了呀。”
凝宝眼角微微一抽,拉开他的手,再补一个响亮的脑嘣儿:“那你觉得我现在就受得了了?”
乐平哀叫一声,捂着脑门逃开去。在山里吃了几个月苦,他长高许多,壮实不少,皮肤虽不及瑞明黑,却也跟那熟透了的麦子差不多一个色儿。
此刻高高壮壮的一个往瑞明身后一缩,竟然抱着脑袋猛吸鼻子装可怜:“可、可师父你刚才不是已经揍过我们了吗?你还把那十二个当风车给转了呢!”
瑞明的用意他已明了,他不顾面子耍宝,只为博她一笑……哎,看,笑了,笑了!他就知道她抵不住这招!
“混小子,我又不是第一次揍你,你装那可怜样哄谁呢?”她骂,眼儿却弯弯好似月牙儿。
乐平嘿嘿一乐,又跑回来挨着她坐下。美人在侧,得意忘形,顺口便道:“对了嘛,师父你就该多笑笑。难得戴这么好看的人皮面具,不笑可惜了。”
凝宝一怔,摸了摸脸,认真地纠正:“这不是人皮面具。”
乐平显然一点都不信,摆手道:“那不可能。师父你以前的眉毛就跟两条毛毛虫似的,又乱又浓。看现在多漂亮!正所谓‘翠眉远山横,绿鬓春意染’……再说师父你的眼皮儿也不一样了。以前你那是单眼皮儿吧?醒着都像是睡着了,可现在呢?双眼皮儿!显得眼睛多大多有神啊!啊,还有……”
孟雪俊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赶紧扭头把上涌的笑意硬是压住了。成玉瞥眼被遗忘的温然肃,摸摸鼻子,悄然后退。
瑞明暗叫不妙,拼命给乐平使眼色叫他快闭嘴。乐平却没发现瑞明的示警,也没瞧见凝宝已然攥紧的拳头,犹在口若悬河,恨不得把那张“人皮面具”赞得世所无双。
直到旁边几个都撤走了,凝宝乜斜着眼他也觑得眼睛酸了,他才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边的唾沫星子,转过脸来冲凝宝笑道:“这张人皮面具真的挺不错,要是师父不嫌碍事,多戴几日也无……”
“妨”字还没出口,凝宝的右直拳便正中他的左眼眶,他一个反仰翻滚出去,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难看?”凝宝步步迫近,目露凶光,掰得指节啪啪作响。
乐平捂着左眼抬头看她,脑中还没转过弯来,嘴巴却已在否认:“没有没有!”
“那你说我以前的眉毛像毛毛虫,又乱又浓?”
乐平下意识地点头,旋即又拼命摇头:“那是英气勃勃,英气勃勃!比现在这种软趴趴细眉毛好看多了!”
“那你说我以前是单眼皮,醒着也像是睡着了?”
乐平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缩缩脖子,把头压得老低:“那才好啊,‘虚虚实实媚自生,何需脂粉污颜色’……单眼皮比双眼皮好,绝对比双眼皮好!”
“……那你意思是,我现在这个样儿不好看?”凝宝咬牙切齿。
乐平不觉危险仍在逼近,点头如鸡啄米。人皮面具再好看也没用,换汤不换药,简直比以前还凶猛!
凝宝忍无可忍,揪起他的衣襟一把把他提起来,左拳蓦出,给他凑了个“双喜临门”,恨声道:“不好意思得很,徒儿……师父这两张脸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