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要去参加那么欢乐的一个庆典,自然不能穿蓝布碎花袄裤或是葡萄紫厚绒劲装去。可除了流香留下的这两套,凝宝就剩身上那套天青土布衫裤和在周文镇时添置的一套皂色箭袖束腰劲装了。
先前跟孟雪俊争吵的时候,凝宝没想到衣服的问题,屋门一关,她就开始发愁了。
她并不喜欢那种七彩喇叭袖束腰锦衣搭灯笼裤翘头靴的打扮,可她也不想带着那么暗沉的颜色到街上去……临时去买,去哪里买?她们是昨天傍晚才到的西津城,连附近都还没逛过呢。
“阿宝?阿宝?”门外忽然响起瑞明的轻唤。
凝宝忙收起沮丧,抹抹脸,开门时又换上一脸笑:“你这就换好衣服了?”
瑞明“嘘”了一声,笑眯眯地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推她进屋,后脚刚跨过门槛,他就急急忙忙把门关上了。
“干嘛?”凝宝一头雾水,“去玩儿你还要带包袱?”
瑞明不答,把包袱扔给她,朝隔间那边努努嘴:“自个儿挑一身换了去。”
凝宝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掀开包袱皮一角看了看,眼睛立马亮了——满满一包衣服,都叠的整整齐齐的,看样子,怕有个三四套呢!
她才不忙着去隔间换,跑到床边把包袱往床上一摊,一件件提起来瞧。
月白色立领窄袖短底衣、藕荷色镶兔毛边的长夹袄、月白高腰紧腿长裤……哎呀,搭上她在周文镇上买的那双鹿皮短靴,正好骑马穿!
樱桃红斜襟长褙子,玉白阔腿裤……唔,这个得配双胭脂红的绣鞋才好看……呃,还真有双胭脂红绣双鱼的绣鞋在底下压着呢!
翡翠色绕襟深衣,银白狗牙纹锁边……呃,不对,这个深衣长不及膝盖,所以得配那条同色同花的裤子吧?有了裤子,也得再配双玉白的绣鞋……老天!玉白绣青云翘花的绣鞋!
“敢情都是你配好了的呀!”凝宝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你、你啥时候……”
从周文镇出来,他们这一路都捡着小道走,没过县没过村,他这是上哪儿买回来那么多漂亮衣服的呢?
“我们不是在周文镇住了两天么?你忙着张罗他们上山的事,我没事就去裁缝铺里转了转。”瑞明在桌旁坐下,倒杯温吞茶,抿一口,又望着她笑:“地方小,有钱人少,好料子卖不掉,店家做了几套时新的挂出来招揽生意也没多大用处……我没敢把价钱压得太低,他也要过日子嘛。”
凝宝顿时心心眼了:“你、你就给我买了?”
瑞明笑着摇摇头:“没,我现在身上这套、我哥那件孔雀蓝外袍,还有师父昨儿换的青莲色的那身,都是和你这些一起买的。”
那还是她的最多啊……凝宝脸一热,低头摸摸夹袄上的兔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口中却道:“你胆子真大,尺寸什么的不知道就买那么多,要是不合身不是白瞎了?”
“放心,肯定合身。”瑞明乐呵呵地道,“我从你包袱里拿了套衣服去比着买的。”
凝宝挠挠头,却还是不服气:“那鞋呢?这么好看的鞋子,若是穿不了,该多可惜啊。”
瑞明这回不解释了,抿口茶,笑道:“你就去试试呗,不合适了再说。”顿一下,又补一句:“不用急,慢慢试,庆典这才刚开始呢。”
这话中听得很,而且那些衣服既漂亮又不会束手束脚,凝宝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哪里会说不好?
她欢欢喜喜地抱了衣服进隔间去试,当真合身得很,一寸都不差,连鞋子也一样。没镜子,自己看不见衣服上身的效果,换一套便开门出来让瑞明看一回,问他:“不难看吧?”
她自认皮肤黑,容貌也不出众,平日里不敢穿那浅色和颜色艳丽的衣服,就怕愈发衬得人难看,却忘了她已非昔日的凝宝,而夏侯家族的人……实话,除了那些后来得以赐姓的外家,本家的男女无论老幼,只要不是后天毁容,想从其中挑出个丑的,真的比夷平昆岚山还难。
瑞明看着那双极尽妖娆的桃花眼在他面前流转生辉,茶也忘了喝,凝宝问什么他都点头,眼睛一眨不眨——舍不得眨啊。
凝宝连换三套,连问三次,他都点头,凝宝就有点郁闷了:“算了,你别管好看不好看了,这些衣服根本就有一套是难看的嘛。你就说那套适合我吧。”
瑞明勉强把视线从她脸上扯回来,微微一笑:“你管它适合不适合,挑套你自己喜欢的换上就行了呗。”
凝宝一愣,摇头:“那不行,我喜欢的未必适合我。何况衣服穿了是给别人看的,别人要是觉着不顺眼,我……”
“你自己都不喜欢,别人怎么会觉得顺眼?”瑞明放下茶盏,过去帮她整整衣襟,“再说了,谁告诉你衣服穿了是要给别人看的?衣服穿了明明是要让自己开心的嘛。人开心了,就有精神。有精神了,衣服才会好看……你喜欢哪一套?赶紧换上咱们好去凑热闹。”
不用选适合的么?可是、可是……凝宝抬头望了屋顶老半天,瞅瞅瑞明,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翡翠色的那一套……不过,颜色那么艳,会显得我的皮肤更黑的。”
瑞明只当没听见她的“不过”,硬把她往隔间里推:“快换快换,我都饿得受不了。”
凝宝伸手扒住门框,不甘心地强调:“那会让我的脸看起来跟黑炭没区别,真的,我不骗你,我……”
“黑炭就黑炭呗。”瑞明笑了,“黑乃是天然去雕饰,美自心中来,白……嘁,你当外头那些女人真是天生白?粉厚得连本来面目都看不到,谁晓得她们卸了那一脸的妆,是金玉锦绣还是魑魅魍魉?”
凝宝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开门框,乖乖进去把她喜欢的那身银白狗牙纹锁边的翡翠色绕襟深衣搭长裤换上了。
这深衣有个湖绿的束腰,拿那条足有两丈三尺长的翡翠色丝带在束腰中间绕三圈,前面打个结,留出两截二尺来长的垂带才好看。
凝宝嫌麻烦,把丝带全给绕腰上,末端往里一别就算了事了。先前她试的时候没配上束腰和丝带,这回全套武装好出来,弄得瑞明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省事的?”
凝宝撇撇嘴:“万一半路松了,一不小心踩到,十有八九要摔跤。”
瑞明苦笑:“你犯懒就犯懒吧,道理还一串一串的。”
他说着便亲自动手卸了丝带重新帮她系好,动作熟练,还给打了个双花结,又简单又大方。
凝宝皱着眉扯了两下那结子,发现他拿着梳子走过来,不禁大惊:“别!除了编辫子我就只会梳双环髻了,外头那么多人,我可不要顶着丫鬟头出去逛!”
她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可爱,瑞明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他眼疾手快抓住这个想往外跑的懒女人,硬把她按到椅子上,柔声道:“你急什么呢?你不会梳,我会梳啊。”
“你会梳什么?你当初梳个顶髻,摇摇头都能散了!”凝宝嘴里嚷着,却并未挣扎,还略略挪了挪身子方便他动手。
提起旧事,瑞明已不会觉得窘迫。他好心情地笑着柔声安抚她,一面利索地打散她的辫子,端来水盆,沾湿了梳子慢慢替她梳顺长发。
凝宝的头发又浓又密,昨儿拿皂角水狠狠地洗过一回,晾到深夜才干了一半。她熬不住了,直接打辫子睡觉,准备今早继续晾。结果她早上起来拆开一看……完了,都卷了,还卷得很厉害。
她觉着披着一头波浪也似的长发很难看,干脆又编回辫子去,干不干都不管了。
现在算是沤干了,头发却卷得愈发离谱,估计放根小树枝都能挂住了不掉。
瑞明不知蘸了多少水,她的头发依旧顽固地保持着波浪状。他没嫌烦,凝宝却不好意思了:“……要不,还是编辫子吧?辫子又清爽又方便,七爷说最适合我了。”
最适合?瑞明皱了皱眉,用梳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那你喜不喜欢呢?”
凝宝哑然,半晌,小声道:“不喜欢我也不会梳别的啊。流香姐教过我很多次,可我老学不会,她急起来就……咳,反正还是辫子好,不用她教我也会。”
看吧看吧,又是这样的!瑞明有点恼火,梳子下得重了,刮得凝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瑞明察觉到了,忙拨开头发,那一溜头皮都红了。他又气又心疼,却硬是忍住了没吱声。等把凝宝那一头长发绾做个堕云髻,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扔到桌上。
纸包散开来,里面有三朵小巧的珠花,一朵是浅紫的丁香花,一朵是淡青的六瓣扶郎花,还有一朵是樱桃红的海棠花。
“喜欢哪一个?”他闷声问道。
凝宝听着他声气不对,扭头诧异地一瞥他,飞快一指淡青的六瓣扶郎花。不知为何,她突然很心虚,心虚得连话都不敢说。
瑞明把珠花扣到堕云髻上,梳子一扔:“走吧。”
凝宝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别别扭扭地走到门边,回头正要问究竟。瑞明忽然伸手过来,撑住门板,将她圈在臂弯里,低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眸色暗得吓人,凝宝觉得自己的脸也烫得吓人。她想推开他,手却不听使唤。她想避开他的目光,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视线。
曾经让她困扰了好几天的那个“绮梦”突然清晰起来,她心跳如擂鼓,却隐隐有种奇怪的期待。
然而,瑞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拉开门,率先走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道:“你啊,你怎么不想想,你不喜欢的怎么可能会适合你?你就是总想着适不适合,合不合适,别人才总有法子让你钻牛角尖,让你连哭都要思前想后——凝宝,你不要老是为我们想,为别人想,你先为你自己想想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