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封镇一的眼泪让凝宝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她想对他的举动表示鄙夷,想叫他立刻停止这种丢脸的行径,可是乌蛇鞭高高扬起,却始终挥不下去。
别人的眼泪实在是种让凝宝头疼的东西。她偷觑一眼瑞明,暗忖:她在他面前哭了两次,他是不是也觉得很麻烦很头疼呢?
听着封镇一压抑的啜泣声,凝宝到底硬不起心肠来。到末了,她只能放下手,皱了眉,冷哼:“大男人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
这话比鞭子拳头还有效,封镇一……好吧,现在应该叫回他的本名钟明了。这位昔日的护卫立马止住了啜泣,抹把脸,直起身子,仰头望着她,眼睛亮亮的,挨了斥责却满脸笑意,让凝宝不自觉地联想到翔水苑里的那几只富铭獒,唇瓣轻颤,后脑勺黑线乱冒。
“大小姐,您会回去的吧?”他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她,难以掩饰的期待,“王爷一直……”
“闭嘴。”凝宝斜他一眼。她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身边多出条忠犬的事,所以还是先办正事为好。
肉山世子早在封镇一跪下时便已从地上爬起来,先前的气恼和骄横却没了影儿。他和肉球王爷之前所做的一样,躲到了金顺泽的椅子后面,偷偷摸摸地瞄她,止不住地发抖。
他已经想起来夏侯霖羽是谁了。对外人来说,这个名字或许没什么特别的。对夏侯家族的人来说,太上皇亲自选定的下任家主“忠狼”夏侯霖羽却与阎王无异。
给她撑腰的不止是现任家主北宣王夏侯临辉,太上皇赐她名、赐她字,赐她无上殊荣,今上至今还未改变让她做下任家主的心意。她儿时便形同煞星,出现的地方必有杀戮。
现任的西津王、上一任的东明王都因着她吃足了苦头,昔日犯下弥天大罪的东明铸器官安之若连同副官二十几人便是死在她的刀下……此刻她突然现身此处,只怕死亡离他们也不远了!
“怎、怎么办?”肉山世子低声问他的军师金顺泽,蜡黄的脸上似蒙了层灰气,“为什么会把她引来,你不是说这法子万无一失……”
“你慌什么?”金顺泽的笑容中透出丝不耐,“一切有我,你去后面看着你父亲,别让他吃太多东西。”
肉山世子犹豫着不肯走,金顺泽的眼神蓦然沉冷,语气却异常温柔:“听话。”
肉山世子打了个哆嗦,瞥眼凝宝,吃力地转过身去,慢慢向屏风后挪去。
瑞明突然低低咳了一声,凝宝的目光顿时从钟明身上移到他脸上,继而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艰难移动中的那座肉山。
只一瞥,凝宝便明白了金顺泽在打什么主意。
这个年轻人今天的表现相当怪异。
凝宝假扮金顺泽混进祈火教之前,流香说金顺泽性子冷,不爱说话也不喜亲近人,这些都在凝宝进入祈火教后得到了证实。
可是中午她与金顺泽打了照面,金顺泽却表现得温柔又细心,主动把备好的红荷包送给没有抢到福气的人。而她方才高声报上名号以示威,又和瑞明一起将王府中的护卫护兵打得七零八落。金顺泽、王爷和世子现下可谓是孤立无援,那两位正经主子都吓得要命,这位年纪轻轻的大管家竟是半点惧色也无,还一开口就揭穿她的身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花招……有恃无恐,只不知他倚仗的是什么。
凝宝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手中的乌蛇鞭。她没兴趣从西津王以外的人口中找寻真相,也不打算陪他玩什么斗智游戏。
她瞥眼钟明,指指墙角:“去那儿抱头蹲着,等我办完正事再说。”
这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型忠犬立马舍弃临时盟友,毫不犹豫地过去墙角蹲下抱头面壁。
金顺泽还没反应过来,凝宝的乌蛇鞭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而出,猛地卷住了肉山世子的右臂!
她稍一用力,肉山便身不由己地往她这边退过来,带翻了左侧的一溜椅子,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纵是如此,他也只是在最初时发出声短促的惊呼,之后就咬紧牙关不吭气,仰面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凝宝,动也不敢动一下。
凝宝却不看他,也不看脸色微变的金顺泽,扭头问瑞明:“没问题吧?”
听着似乎没头没脑,可她相信瑞明能听懂。而他也确是听懂了,举举手中的三棱刺,微笑:“没问题,有我照顾世子大人,你想和王爷聊多久都行。”
很可靠嘛。凝宝粲然,提着乌蛇鞭大步走向屏风后的小天地。金顺泽下意识地起身要拦,凝宝仅是微侧了脸朝他投去冷冷一瞥,他便如中了定身法,冷意从背脊一直蔓到头顶。
须臾,屏风后传出阵重物落地的声响,紧跟着他们就听见凝宝用种诚恳的语气“建议”:“王爷,你要不要找个东西咬着?我不大喜欢听人哭号,弄得好像我在欺负人一样。”
外间的四个男人闻言,皆是黑线满脸。西津王似乎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没多久,便听得他唔唔作声,像是口中被塞了什么,想抗议也不能够了。
凝宝照例先义正言辞地数落他的错处,没有长篇大论,一条只用一句话概述,每数一条便是一鞭子。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响声在那压抑的唔唔之声中尤显脆亮,外间的人虽是看不到屏风后的情形,却是除了瑞明之外,个个都听出一身冷汗。
“真怀念啊。”瑞明触景生情,大为感慨。
有多久没听到她这般正气凛然地训斥人了呢?他都不记得了。
她变漂亮了,心事也多了,旁人的无心之语往往会成为她钻牛角尖的由头,从前那个爽利开朗固执得叫人头疼的驯教师似乎已只存在于他和乐平的记忆里……还好,他的心思没白费,终于又把她找回来了。
瑞明弯了弯嘴角,有点小得意。他的师父那般出色,他再多历练几年怕也及不上。可是他的师父费尽心机也不能令她敞开心扉,他却能让她做回自己……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比师父在她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呢?
约摸一刻钟后,数落声和抽打声都停止了。肉山世子抓着金顺泽的右手袖,抖抖索索,面无人色。
金顺泽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拨下去,顺手从茶几上的点心盘子里拿了块酥饼递给他,像在哄小孩子一样:“你且吃些点心,不要胡思乱想……放心吧,你是朝廷认可的西津世子,她却还未继任家主之位呢。她若真敢伤你父子二人的性命,就算她是北宣王的嫡长孙女,今上也不会放任不理的。”
他刻意加重语气以增加可信度,可惜底气不足,斟茶时手抖得厉害,弄了一茶几水,连他的袖子也湿了一片。
肉山世子见状,愈发不安,死死盯着屏风那边,久久不闻西津王出声,不觉便露出种绝望的神气,喃喃道:“你说过不会有事的,可她还是找到这里来了……你看,她什么都知道了,我们瞒不过了……”
他越说越害怕,呼吸急促,汗出如浆,衣领都浸湿了:“你听,里面没动静了,父亲、父亲必是被她打死了!父亲死了,下一个就是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
“住口!”金顺泽实在听不下去了,“到那边吃你的点心去,不要在这里发疯。”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可那种口气已不能用“不客气”来形容了——哪里像是王府的大管家在对世子说话,倒像是主子在训斥奴仆!
奇怪的是,肉山世子竟然没有发火。他扭头对上金顺泽阴冷的目光,哆嗦一下,缩头缩脑,当真捧着那盘酥饼寻了椅子坐下,低着头不再吱声。
瑞明将肉山世子不合常理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一瞥似乎已镇定下来的金顺泽,若有所思。
先前他瞧着西津王和世子似乎都将金顺泽当成了保护伞,他还暗自纳闷金顺泽这文弱书生有什么能耐可以让他们如此信赖。现在看来,信赖未必,依赖却是肯定的——那不是信赖一个人会有的反应,倒像是把柄被捏住了的人无奈其何的妥协。
钟明对凝宝的顺从,显然是出于敬畏。而世子对金顺泽的顺从,瑞明从中看不到敬意,只有畏惧。
畏惧……堂堂西津世子为什么要畏惧一个管家呢?西津王是不是也同样畏惧这个年轻人呢?瑞明扬了扬眉,快步走到肉山世子身旁,不由分说拉起他的右手来号脉。
瑞明的动作很快,金顺泽全无防备。等金顺泽反应过来,瑞明已将世子的手丢开,眼风如刀,骤然朝金顺泽杀去!
金顺泽一瞧瑞明的神情便知事情不妙,却硬着头皮同瑞明对视,不肯退让分毫。
他在昆岚山里与瑞明见过两次面,却从未攀谈过。而当初方幸生怕逍遥王和南斗王两个名头会让西津王打退堂鼓,传来给西津王的密信中便只说十三王爷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凝宝,只字未提瑞明和乐平兄弟两个。是以金顺泽至今不知瑞明的姓名身份。看瑞明对凝宝的态度,他就断定瑞明是鬼差组织中的新手,唯凝宝马首是瞻,只要他能哄住凝宝,瑞明不必理会也不要紧。
瑞明不知他的小心思,见他不甘示弱,有心要挫他锐气,省得他一会儿又在凝宝面前弄鬼惹她生气,于是随手从盘子里拈起块酥饼,拿眼睛觑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大管家,按夏侯律例,仆从毒杀雇主当受车裂之刑……你敢在世子的身上动手脚,想必已是对死无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