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弯钩也似的下弦月慢慢挪进了云朵后,左右两侧的五间厢房陆续点上了灯,光透过窗户纸,昏黄柔和。然而那柔和投在院中呈十字形的水磨青砖路上便显出几分冰冷。
“时辰不早了,你该休息了。”凝宝的唇角盈着笑意,声音温柔至极,桃花眼微睐,媚意横生,眼中却不带一丝感情。
孟雪俊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中警铃大作。凝宝这种仿若假面的笑脸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愤怒之至,随时准备出手惩治那个惹怒她的人。
孟雪俊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惹到她,可他知道,这种时候,一个不留神就会引爆她的怒气,后果难以预料。他要走又不甘心,扫眼瑞明,到底还是忍不住要问她:“你怎么了?”
“你该去休息了,表哥。”凝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明明在微笑,却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孟雪俊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叹一声,转身朝左侧一间还没点灯的屋子走去。她定是去过西津王府了,虽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会让她又露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还是等她睡饱了心情好了再问吧。
一直站在走廊上的成玉忙先他一步开门进去,将灯点亮,出来关门时又看了看抱着凝宝走向堂屋的瑞明,恰乐平扭头朝这边看过来,视线接触一瞬,成玉便慌忙低头退回去,飞快地将门合上。
乐平本就看不惯那主仆二人,见状不禁冷笑一声:“做贼心虚。”
无心之语,却触动了凝宝脑子里绷紧的某根弦,她亦忍不住冷笑:“会心虚的许还能知悔改,不会心虚的才是无药可救。”
乐平一愣,见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并非是在针对他,顿时松了口气:“师父,你好生休息,我去看看那人醒了没有。”
瑞明也是这个意思。看桂大姐在右侧靠堂屋的那间房的房门口朝他招手,他正要过去,却听凝宝道:“不忙,一起过去吧。”
瑞明有些无奈:“你不累了?”
凝宝长吁了口气:“累啊,可累又能怎么样?真丢着不管么?”
任她想得再通透,决心再大,有些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何况牵扯到乐平和叶阳丽婷,她不放心全丢给别人去处理。
眼见着床铺收拾好了,那兄弟两个却带着凝宝调头进了左侧搁木箱的那间屋子,桂大姐甚是不解。她跟过来,脚跟还没站稳,钟明又扛着金顺泽进来了:“大小姐,这厮该丢在哪儿?”
中午还是“少爷”,子时未到就成了“这厮”,弄得凝宝忍不住弯了嘴角,心里似乎也随之松脱了些:“找个空铺让他先睡一觉——他毕竟做过你的‘少爷’,不好怠慢了。”
钟明抓抓头:“属……我叫他少爷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大小姐。”
诚心诚意,实话实说,不是马屁,胜似马屁,一时间屋里还醒着的人都被逗得笑起来。
钟明压根不理会旁人,凝宝笑,他便跟着笑笑,随即便麻利地把用披风裹住的金顺泽扔到外间的卷云榻上,大步过来往瑞明身旁一站,低声问凝宝:“大小姐,我先出去?”
凝宝瞥他一眼,笑道:“倒杯茶给我,把门关上,找把椅子坐着,一会儿再给你安排住处。”单凭他没等吩咐就乖觉地跟着牵熊赶马的人从后门进这一点,他就值得她好生对待。
钟明受宠若惊,望着她傻乐了一会儿,又忙着关门闭窗倒茶搬椅子——他不坐,他把椅子搬到瑞明旁边来了。
“你坐,这样省力。”他指着椅子对瑞明说。
瑞明谢字还没出口,他的下一句就到了:“你那个抱法不行,还不如背了。窝着肚子,大小姐会不舒服。”
原来还是为着“他的大小姐”考虑。瑞明无语。
他一片好心,可惜过于直白,凝宝脸一热,不想下来也得下来了。
椅子派上了用场,坐在上头的却成了凝宝。瑞明无意间觑见钟明脸上转瞬即逝的得意笑意,这才明白过来……这只忠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坐啊!
凝宝全未察觉到钟明耍的这点小心眼,叫他再搬几把椅子过来挨墙放着,让他和旁边几个都坐下——甄班主正给里间床上那个昏迷的男人号脉,想知道那人的伤势如何,只有等待。
他却没养成跟主子平起平坐的习惯,往凝宝身旁一站,要茶有茶,点心也端一盘来随时备着。瞧瑞明和乐平当真坐下了,还不时拿眼角余光瞟他们,一脸不满。
瑞明觉着好笑,权当不知道,看凝宝发呆,怕她又去想那些恼人的事,便低声道:“这事你怎么看?”
凝宝回神,看看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又看看瑞明,确定他是在问这件事,想了想,答道:“照乐平所说,当时只有打斗声而没有呼救声,而床上这位伤重至昏迷,死掉的那个不趁机杀了他,却只顾着往楠鸣街那头跑,附近又没有落下钱袋之类的物件,应该不是单纯的抢劫或仇杀。”
瑞明点点头:“如果说他们两个是认识的,先动手的是受伤的这个人,他或是有个很厉害的靠山,对方清楚自己得罪不起,又或是他想拿到死掉的那个人身上带着的某样东西,而那样东西不是能够公诸于众的……那么就说得通了。”
凝宝诧异:“你为什么不说他有可能是在追杀对方,却没想到对方武功高过他呢?”
瑞明见她的注意力已全数转到这上头来了,微微一笑,柔声道:“那条巷子连着两条街,楠鸣街是今晚最热闹的地方,邻街虽不及楠鸣街热闹,街上却多食肆酒馆,今晚定然会为了生意推迟打烊。若换做是你,你会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从别处追杀他直到这儿来吗?”
凝宝忍不住拍了下手:“八成是跟到巷子里才动手的。”
“我哥说他们过去查看的时候,前面黑漆漆的,是桂大姐燃亮了火折子才勉强看清有人倒在地上……阿宝,倘若你的耳力和武功不像现在这般好,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你有把握在他逃到楠鸣街上去之前杀了他吗?”
凝宝沉吟数秒,摇头:“不能。要是没帮手从楠鸣街这边过来堵住他的去路,他逃走的可能有六到七成。他重伤对手却没杀人,倒忙着朝楠鸣街那边跑,只有一个可能——他伤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逃走。”
两个人一起想果然省时省力,盏茶工夫不到,事情的脉络就清楚多了。凝宝当机立断:“钟明,去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件。”
她没耐心等床上那人醒来。
钟明刚从里间出去,这边甄班主便站了起来。他吩咐旁边候着的一个汉子出去打水来给伤者擦脸清洗伤口,又冲凝宝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左乳下三寸的那一处伤口已止了血,并未伤及心肺。不过这人到现在还不醒,不是失血过多所致,也不像是中毒……我与桂姐攻的都非医术,看来只能从外面请大夫回来瞧瞧了。”
凝宝看看瑞明,没说话。瑞明起身道:“我也看过几天医书,习得些皮毛,先让我瞧瞧可好?”
甄班主微怔,旋即退到一旁:“请。”方才瑞明与凝宝的对话他听得清楚,凝宝待瑞明如何,明眼人都知道。他有意要消除凝宝对他们的芥蒂,拿过身旁那个汉子手中的灯台,亲自给瑞明照亮。
瑞明给那人号过脉,扭头朝凝宝笑道:“我要除去他的衣物仔细检视,你要眯一会儿还是过来帮忙?”
凝宝揉揉后颈,也露了笑色:“干坐着闷死人,还是来跟你学两手好了。”
她说着当真就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将那人剥得只剩条裤衩。甄班主和桂大姐纵是见多识广,也被她的爽利唬了一跳。
乐平倒不觉得奇怪。别说以前他光着膀子在凝宝面前晃凝宝都不会脸红,就是后来他在昆岚山里下河洗澡,凝宝也照样能卷着裤腿在旁边叉鱼,反而让他窘得不行……总而言之,他这么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他师父都不放在眼里。别的男人哪怕脱光光,在他亲爱的师父大人看来,估计也不会比木头多多少看头。
是以这个对师父无比放心的徒儿二话不说走过去,抢过甄班主手里的灯台,把甄班主挤到一边,给他亲爱的师父大人一个大大的笑脸:“师父,我也不想闲着。”
凝宝回他个诧异的眼神,却也没驳他的好意,只习惯性地叮嘱:“小心点,别烫着手,别弄撒灯油。”
乐平忙不迭地点头,心里美得不行。他们三个离开王府大半年,这还是头一回合作。凝宝肯让他们帮忙,而不是只让他们在旁边看或是只让他们两个去应付,该是把他们当大人看了吧?
因着这个,他行事更为小心,就怕一不留神又被打回小孩的行列去。
凝宝对他的心思一无所察,瑞明检视那人全身,她就去察看那人的衣物。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发现了被甄班主和桂大姐遗漏的东西。
“除了上衣胸前的裂口,没有别的破口。但是衣服上有种芸香的气味。”
凝宝说着便把暗青劲装提到一旁使劲抖了几下,又叫乐平过来照亮。她蹲在那儿眯着眼睛在地上找了半天,蓦然间眉头舒展,用指甲从某处掐起根细若牛毛的小针放到床头的案几上。
瑞明拊掌而笑:“这就对了。他的腹部和大腿上共有十七处极小的红点,乍一看像是皮疹,但是很平滑。如今看来,死掉的那个人不止有把宽一寸的兵器,还有个可一次发射许多小针的东西。”
他说罢仔细验看那枚牛毛小针,又凑过去用手扇风闻了闻,扭头看着凝宝,眼角笑意更浓:“说是巧,也实在太巧了点……针上抹的是荷舒草汁,该是加工过了,所以气味才会这样重,药效才会发作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