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欢呼声四起时,瑞明仍怔怔地躺在那里,
刺中狼腹的瞬间,他被狼的前冲之势带倒。幸而生死关头他下意识地稳住了三棱刺,成功将从他身后袭来的那头孤狼开膛破肚。
两头孤狼尚未气绝,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哀嚎挣扎,鲜血在身下聚成小泊,它们却依旧不甘心地想要站起来。
三棱刺的刺尖异常锋利,两头孤狼都是在落地之后,腹部的伤口才骤然迸裂,瑞明的身上没有沾到哪怕一滴血。
郑长老要他以一袭白衣出场本是居心不良,此刻却成了让他出尽风头的助力。
瑞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台上的赞叹声和欢呼声愈发响亮。
虽然发髻歪了点,起来的姿势不雅观了点,但这个白衣胜雪的年轻人的胜利是有目共睹,鲜少有人会介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因此很多人没有发现他苍白的脸色,也没有看到他的双手仍在微微发抖。
他们是旁观者,大都有一身好武艺,以己心度他人心,便先入为主地只将这险象环生的一幕当成是瑞明经过计算思考而做出的精彩表演。
这一刻,除了瑞明自己,三层看台上只有寥寥数人没有露出笑容——
第二层看台西面坐在花之云右手边的那个用带帽披风捂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扭头看着花之云,眼神冷厉:“她呢?你不是说她也来了吗?”
花之云懒洋洋地眯缝着眼,抿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是啊,我也在纳闷呢。那小子的好运气都快用光了,她怎么还不上场啊?”
那男人恨恨咬牙,瞪了花之云好一会儿才别过脸去:“你们真是了不得,南斗王的孙子的命你们也敢拿来玩……哼,希望南斗王领兵来讨说法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悠哉。”
花之云歪过去,把胳膊往他身后的椅背上一搭,半是戏谑半是认真:“怎么,他死了不好么?他死了就不会有人跟你争了。”
那男人脸一沉,恶狠狠地斜他一眼,冷道:“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不用你们操心。”
花之云扬扬眉,难得地没有反驳。他看看场内的瑞明,又抬头望向正对这边的第三层看台上的某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那个某人此刻正眉头微蹙,擎了茶盏浅抿慢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底下还没缓过劲儿来的瑞明。须臾,他舒展眉头,将茶盏放下,转头冲旁边一个“中年汉子”低声道:“如何?这孩子还过得去吧?”
“运气好罢了,有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那“中年汉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声音意外的苍老喑哑。说罢便抬袖掩口一阵狂咳,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般用力。
这人一脸病容,身上那袭贵气的葡萄紫阔袖锦服愈发衬得面色蜡黄。他从进入豹场之后就不时咳嗽,有一回还见了血,吓得负责给他和那个某人端茶递水的两名革宿派弟子躲出老远,看见他们把两张椅子挪得紧挨在一处都没敢吱声。
此时见他又咳起来了,连附近给别的客人端茶递水的革宿派弟子都忍不住开始悄悄朝旁边移动,以期离他远些,免得过了病气。
那个某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给他拍背顺气的当儿,还调侃他:“有药不吃,我还当你咳上瘾了,原来你是在打这种主意啊。”
“中年汉子”勉强止住咳,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你有工夫笑话我,倒不如去担心你那个什么继承人。八轮才去了一轮就弄成那个鬼样子,他再不争点气,只怕这回‘双狮’连露脸的机会都没了。”
那个某人微微一笑:“没事儿,他顶不住,不是还有你的宝贝孙女么?”
“中年汉子”脸一黑,扭头冲地上吐了口唾沫:“要是他一个人连四轮都过不了,我情肯让我孙女儿做姑子也不会便宜他!”
话音方落,底下便传来铁门开启的隆隆声。他不再理会那个某人,拿茶来喝了两口,又揉着心口缓了缓神,这才凝神朝场中看去。
这一回铁门同时开启了四道,唿哨声又起,但拱顶上没有血液再泼下来。
用不着再增加诱饵,因为那两头孤狼此时就是最好的诱饵——它们已无力哀嚎,只有身体还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内脏从裂开的腹部流出来,浸在血泊之中,似乎还散发着热气。
四只身长五尺有余的山猫猛地从漆黑的巷道中蹿出来,迫不及待地扑向两头快断气的孤狼。
这种狡猾又残忍的动物没有立刻结束孤狼的生命,而是咬住了染血的狼肠用力朝外撕扯,颈上的毛因着兴奋根根直立,淡黄色的眼珠里,黑色瞳孔收缩竖起,有的只是对猎杀的快意。
“中年汉子”手一抖,杯中茶溅出几滴,紫棠色的锦袍便多出几个小小的深色印子。
“第一轮是两只,第二轮是四只……那到了第八轮,他们岂不是要一次放出十六只来?”他重重皱眉,险些把青瓷茶盏也捏碎,“你想弄死我孙女,还是想活活气死我?”
那个某人笑眯眯地瞥他一眼,轻声道:“这不都是一回事吗?”见他气得又咳嗽起来,忙收了笑,一面给他拍背顺气,一面道:“你与她分别十多年都这么宝贝她,我辛辛苦苦把她养那么大,难道还会去害她?”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显是不信:“你说得倒好听。明明不用那么费事的,你偏要多此一举……真是吃饱了撑着闲得慌!”
那个某人嘿嘿一乐:“是啊,我这不就是想着自己太闲了,才给大家都找点乐子吗?”
“中年汉子”气得直想掐死他,可到底是忍住了,只从牙缝里憋出一句:“你有胆也跟她这么说去,看她不把你的老巢给拆个干净!”
那个某人“虎”躯一震,摸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小声嘀咕:“所以才不想让她知道我和你也来了嘛。”
不等“中年汉子”开口,他便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依你看,那孩子该如何应付这一轮?”
“中年汉子”嘲弄地扯扯嘴角,倒也不乘胜追击,抿口茶,淡道:“山猫喜独来独往,但也不是不懂合作的蠢物。若是那小子以为它们吃完了狼肉就会满意,那他就等着哭吧。”
话音未落,便见场中人蓦地躬身捡起乌蛇鞭,飞快地朝后退了十几步,然后将鞭子一圈一圈地绕到左臂上,仔细得很,连肘也缠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干什么?”“中年汉子”再次皱眉,“不趁现在赶紧将它们逐个击破,难道真要等死?”
那个某人却忽然笑了,目光里含着赞许和些微的惊讶:“用乌蛇鞭来做盾么?亏他想得出来。”
两个人各说各话,场中人已慢吞吞地朝围住狼尸大快朵颐的山猫走去。
两狼的尸体相距一丈有余,四只山猫自觉地分作两队各踞一边。实在是饿得厉害,利齿与勾爪并用,也不管撕下来的肉块有多大,皆是一口吞下,被噎了好几次都不肯放慢速度,一副慢了就会少吃很多的神气。
瑞明没有刻意放轻脚步。饥饿的山猫在进食时,警惕性也没降低,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令那支楞在脑袋上的尖耳朵出现微不可察的转动。
他在离左上方的狼尸还有两丈来远的地方停住。四只山猫或抬头或扭头,淡淡一瞥他,又齐刷刷地望向看台边沿的那些弓弩手,数秒后,便都若无其事地继续撕咬狼肉。
野生的兽类总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对方有无危险性、比已强还是较己弱,它们通常在与对方相见的最初就会做出判断。
这四只饥肠辘辘的山猫大约在一刻钟前才被人从铁笼里放进巷道,彼时两头孤狼已倒在血泊之中。
山猫们听到了从看台上传来的欢呼声,也听到了孤狼濒死的哀嚎。它们敏感地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也捕捉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冲出黑暗,是因为它们做出了判断:呆呆站在那里不动的物体没有威胁性,杀气……来自于看台之上。
它们拒绝不了食物的诱惑,所以它们铤而走险。它们怕死,所以它们一直在防备着。只是,它们防备的对象不是瑞明,而是那些蹲踞在高处的弓弩手。
瑞明静静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其中一只山猫的耳朵,像是听不到看台上传出的窃窃私语之声和不耐烦的催促声。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抬头冲那高台上的人们嘲笑般扬扬嘴角,不紧不慢地从两具狼尸的中间走过去。
山猫们连抬头看一下都懒得。
没有威胁性,那就是弱者。弱者,那就是食物。
它们已经发现回去的路被铁门阻断,它们也清楚地看到这只“弱小的猎物”的背后没有翅膀——既然跑不掉,飞不了,让他多活一会儿又能怎样?
它们的蔑视让瑞明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看准一只体型稍小的山猫,右手轻轻握住三棱刺的底部,左手慢慢将银链绕了两圈到右腕上,然后……
将手中刺猛地甩出,射向那只面向他的山猫的一条前腿!
“中年汉子”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某人也顿时变了脸色。
瑞明的出手不可谓不快,但这一招实在是……
唉,不知是否因着他心慌手抖,放出去的银链过长,三棱刺并不是平直射出。那刺尖随着去势朝上扬起,刺尾却带着银链一路下沉。快到那只山猫的面前时,刺尾都快擦到地面了,银链却还没有绷紧……
真是乱七八糟!
糟到甚至连那只山猫都不屑拿出真本事来迎战,只戏弄似的稍微朝右边移动了两寸,继而抬起一只前爪去拍那连着刺尾的银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