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巷道曲折复杂,没有灯光便是一片漆黑,七爷却如同在自家后院信步般悠然。
在这种机关重重的地方,眼睛可视物反而会变成阻碍。巷道会有的七十二种变化尽在他心中,从某一段巷道的转弯增减他就可以推算出如今豹场内的巷道究竟是哪一种格局,然后只要控制步幅,数着步子前进便能轻而易举地到达他想要去的地方。
他轻车熟路地拐来转去,片刻后,前方一面石壁堵住了他的去路。他却仅是略提起右脚在石壁下方某处踢了一下,石壁便应声朝右退开,死路变活路。
昏黄的灯光伴着冷风蓦地冲出来,还有一股浓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七爷眉头微蹙,睨眼扫视着那些或匍匐或跪坐或仰面朝天充塞着巷道的尸体,心中怵然。
这一段巷道大约长六七十丈,壁上的油灯皆已点亮,从他站立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对面也被堵石壁封住了,尸体不少于两百具,将巷道塞得满满。
难道是有高手潜入将这些被困住的人全都杀了?七爷放下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旁,蹲下来仔细检视。
是个革宿派的弟子,三十来岁的年纪,身上的伤口多达几十处,致命的一处在脖颈,是剑伤。而从那个切口的位置和其右手里仍紧握住的沾血长剑来看,这个人……是自杀。
革宿派今夜跟头栽得大,有弟子心灰意冷突然想要了结生命也不奇怪。但,七爷连着检查了十二具尸体,除了革宿派的人之外,也有其他门派的人,而他们的死因全是自杀,那就实在不是一个“奇怪”能形容得了的了。
不是中毒,没有偷袭者,虽然被困住了,但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怎么会因为这一点挫折就自行了断,而且还是两百多人一起自杀呢?
冷风过,撩得壁上灯火忽明忽暗。血腥味强烈地刺激着嗅觉,环顾周遭,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上犹残留着绝望的神情,饶是七爷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他退出来,抱起桂大姐的尸身,飞快地穿过这条被尸体充塞的巷道,启动机关开启石门,匆匆走向另一处巷道。
很遗憾,被困在这处的大约有三百人,和刚才那段巷道里的情况一样,三百多人皆是自杀身亡,无一活口。
“见鬼……”七爷的额上泌出了冷汗,他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旋动某处可以令巷道再度产生变化的机关,豹场内剩下的二十六处有可能困住了人的巷道的出入口都已打开,可他等了将近半刻钟也没听到有欣喜的呼声或是别的什么声音传过来。
他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慌乱,一处处去查看……
还好,没有全灭,某几处巷道里还有那么几个活人正杵在尸体堆里发呆,加一加该有十二个。除了掘金派的臧掌门之外,余下的全是鬼差组织的人,甄班主也在其中。
甄班主估计是被吓懵了,七爷问了他三次他们被困在巷道中时发生了什么,他都没吱声。
七爷恼起来提脚给了他一下,他才如梦方醒,一面哆嗦一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不、不知道,突、突然就、就……”
他忽然发现剑还在手里握着,呼吸一滞,慌忙扔掉,就像那不是剑而是条要命的毒蛇一样。
七爷瞧着他这样儿,估着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招呼那几个还活着的一声,领着这群幸存者到附近一个石室里稍事休息,想等他们缓过劲来问问清楚,再赶紧带他们回去给这场已变了味儿的斗狮会画个句点。
这石室里有个设计极为精巧的小池子,池中泉眼泊泊往外流水,池子满了之后,溢出去的水便沿着池外的水槽流回地下泉中,循环不断,“革宿双狮”在此驯养野兽时平日里饮用涮洗都是从这里取水。
而今这清凉的泉水被幸存者们用来解渴、濯脸、清洗伤口,还有……定神。
掘金派的臧掌门恢复得最快,却是一语不发,攥紧了拳,用种怨毒的眼神盯着七爷。
七爷被那怪事搅得心烦意乱,没工夫好言好语解释,坦然迎向他的目光,直截了当地道:“若是我下的手,不会有人知道。”
臧掌门愣了一下,神色稍有缓和,口气却不怎么好:“那么说,活下来的十二个人里有十一个是你的人,这也是巧合?”
若换做是平时,这样的讽刺质疑七爷只会一笑置之。可此刻不知是怎么回事,臧掌门的不信任让他感觉异常恼火,甚至是愤怒。
七爷冷哼一声,忍住出手教训臧掌门的冲动,扭头去问坐在对面石凳上发呆的甄班主:“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七爷不同寻常的态度让臧掌门觉得这件事真的跟他无关,不等甄班主开口,臧掌门便抢着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近两千之数的看客和革宿派的弟子在离开看台涌入巷道之后,很快便分散开来各自寻找出口。
臧掌门领着他那帮掘金派的徒子徒孙自成一路,胆小怕事的留良派主事带着派中弟子紧随其后,革宿派的弟子也有百余人跟来。
巷道多岔口,壁上的油灯又古怪,点亮之后没多会儿它便会自己熄灭,所以这支队伍一路上没什么人说话,都怕稍有不慎就会掉队。
他们急冲冲地闷头朝前赶,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忽然前方石壁挡路,想要退时,却惊讶地发现后面也被堵石墙堵住了。
臧掌门临危不乱,下令各人不得移动,就在自己所站的位置周围寻找机关。
这样的决定在那时的情形下可谓是明智之举,七爷从中听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而当时那些慌了神的人们便因着臧掌门所表现出的镇定迅速冷静下来,开始进行搜索。
意外发生得相当突然,离臧掌门下令只有短短几分钟的工夫。起初是一个留良派的弟子莫名其妙地大声呼喝,胡乱地挥舞着佩剑后退,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恐惧令面容也出现了扭曲。
不明所以的人们吓得立刻朝两旁退开以免被误伤,四处乱看想找到让那人惊惶失措的根源。
然而,不等他们找出原因,一个掘金派的弟子也开始乱叫乱嚷,不断朝空气挥拳。
臧掌门预感不祥,正打算下令拿下那两个已陷入癫狂状态的人,那两人却突然一个横剑自刎,一个触壁而亡。
鲜血四溅,片刻的死寂中,这些江湖人所熟悉的那种带着微微的腥、类似于铁锈味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他们便再也无法冷静。
有人大声询问臧掌门该怎么办,有人用力拍着石壁高声呼救……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一时间混乱不堪。
臧掌门也慌了神,不是因为那两人古怪的死法,而是因为不断有人或是疯了般大喊大叫朝虚空挥舞武器,或是痛哭流涕喃喃自语伸手做出推拒的姿势……
在那短暂的狂乱中,他们并不攻击旁人,只拼命退后紧贴石壁,像是想远离那个看不见的敌人。而到了最后,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了结自己的性命作为终结狂乱的方法……
可怕……那种场面实在太可怕了!
癫狂如传染病般蔓延,死者的数目不断增加。血的气味弥漫在巷道中,阻止不了,逃避不了,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搅得人心乱如麻。
“差一点……我也没命了。”那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视线锁定了七爷的脸,不放过他神情里的微小变化。
七爷却浑然未察,重重地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皱眉问道:“怎么说?”
臧掌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看到了……”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又停下来,蹙眉似在犹豫。
七爷只觉心中躁乱难压难挡,猛地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腾地站起来,呼吸急促,面色赤红,眼白上现了血丝:“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说?”
发怒般的口气惊得臧掌门也站了起来:“七爷,你……”
“我什么?!”七爷厉声道,“我在问你你看到了什么!”
臧掌门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开始往门边挪动。甄班主似乎也发觉情况不对,推了下坐在他旁边望着双手发呆的那个年轻人,低声道:“魏成,快拿桶去打水。”
那人一愣,抬眼瞅瞅七爷,神色一凛,赶忙过去拿木桶。
七爷像是没发现他们的举动,狠狠地甩了甩头,又用力抹了抹脸,再看向臧掌门时,他面上已无怒色。
臧掌门以为他已清醒过来,正要说话。他忽然神情一滞,像是听见了什么,缓缓扭头望向门口。数秒后,他一脸地惊愕地唤道:“阿宝?”
门口无人,他却睁大了眼睛,疾步冲过去,像是抱住了什么,承受不住那种重量,被带得一跤坐倒。
“阿宝?阿宝?”他的声音在打颤,“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谁伤的你?啊?谁……阿宝!阿宝!你醒醒!你醒醒!”
甄班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看拧紧了眉头的臧掌门,转身接过那个年轻人递来的木桶,快步过去,照七爷当头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