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马车离坤元县还有百八十里路时,叶阳丽婷要凝宝答应在县城落脚,陪她玩一天再走。凝宝虽也不想那么快就到北宣,却又怕北宣王府的那帮护卫会赶上来,怎么都不肯应允她。
这本只是小事一桩,叶阳丽婷往日也不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可那天她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三缠四念达不到目的,居然垮下脸来跑去前座吹冷风,夜里也抱着被窝睡地板,足足两天没跟凝宝说过一句话。
要是换做以前,她不说话凝宝还觉得清静呢。可感情这种东西就是那么怪,总压着吧,压着压着压习惯了就真当自己油盐不进了。但一旦放任过一次,想不在乎也很难。
她想跟叶阳丽婷和解,却苦于没经验,拐弯抹角示好两三回,叶阳丽婷不但没消气儿,而且更火大了:“下次下次永远都是下次,你跟我爹简直一个德性,你没生在叶阳家真是可惜了!”
凝宝被骂得一头雾水,当日傍晚在某个小村庄落脚时,扯了瑞明咕哝:“你说她到底想我怎么做嘛?坤元县早都过了,她总不至于要我们再转回去吧?”
瑞明耸耸肩:“我觉着你还是直接问她的好,就她那个脾气,一会儿一个样的,别说你了,我估计连她爹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凝宝只好去问钟明:“她没跟你说什么吗?”
钟明也似搭错筋,绷着张脸一问三摇头,连正眼也不看她。
凝宝无法了,把心一横,在借住的农家等饭熟的当儿将叶阳丽婷堵在院门口,闷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位大小姐眼睛一瞪,无比凶狠,可就是光瞪不吱声。瞪得凝宝都替她眼睛酸了,她才突然抓住凝宝的胳膊,气哼哼地道:“跟我来。”
凝宝不晓得她在弄什么玄虚,没反抗,就这么跟着她走出去。钟明眼尖瞧见了,想跟去,凝宝摆摆手,他只好皱着眉继续帮那位好心留他们住宿的老妇人刮姜皮。
出了村口,上了小桥,叶阳丽婷停下来扫视四周一回,忽然狠狠地将凝宝的手甩开,很生气的样子,话都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说你没在为我骗你的事生气了,全是哄我的!”
凝宝一愣,甚感无辜。与西津王等人的谎言比起来,叶阳丽婷的那些简直不值一提。她当时是不高兴,但这些天下来,让她头疼的事可以堆成山,她哪还有心情再去追究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真没生气了。”她申辩,诚心诚意,“你只是说谎瞒下了一些事,又不是要害我,我怎么可能会为这种事气那么久?”
叶阳丽婷定定看着她好,也不知为何,忽然就红了眼圈,背过身去一抹鼻子,嗓子都哑了:“行了,你省省吧。我就知道我是热脸贴冷屁股,什么朋友,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看过!”
真是越说越莫名其妙了!凝宝忍不住重重一顿金双蟒杖:“那你说我怎么骗你了?”
叶阳丽婷一哆嗦,万分哀怨地扭头瞥她一眼,眼泪居然就下来了。
这下可把凝宝吓坏了。这位贵武苑大小姐不管碰上多棘手的事都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样儿,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以前被凝宝揍得再惨她也不曾掉过半颗泪,那股子虎劲儿连凝宝也忍不住刮目相看,然而此刻……
看她背过身去抽抽搭搭个没完,凝宝头疼了,捺着性子放柔了声音哄她:“诶,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啊?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呗……得了,别哭了,擦擦眼泪赶紧跟我回去吃饭去,大不了后天到了三朗县咱们不走了,你想让我陪你玩几天就是几天,这样总行了吧?”
抽泣声一滞,叶阳丽婷猛地转过身来,抬袖一勒鼻子,红着眼叉着腰,表情都扭曲了:“凝宝,我说你一天不装你会死吗?玩玩玩……敢情我在眼里就是个只知道玩的废物吗?”
不等凝宝反应过来,她突然逼近一步抓住凝宝的双肩狠狠一摇,眼里又汪起泪来:“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啊?你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硬撑,我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值得你信任啊?”
“……崴伤脚而已,不至于会死吧?”凝宝彻底糊涂了。
叶阳丽婷宛如三九天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怒意伤感全凝在脸上。
呆立数秒,她放开手退后一步,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凝宝好几遍,又蓦地跨前一步,眯着眼睛看了凝宝的脸老半天。许是发现凝宝那一脸茫然不是作假,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连声音都打颤了:“凝宝,你该不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吧?”
“察觉什么啊?”凝宝被她弄得筋疲力尽,有气无力,“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气什么。”
叶阳丽婷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片刻后,扯袖子抹把脸,抓住她的手,一脸凝重地问道:“你真不知道?”
“……真的。”
叶阳丽婷低头不知想什么。没过会儿,她深吸口气,望着凝宝的眼睛又问:“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内力没有了吗?”
“真……什么?”凝宝惊得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
叶阳丽婷吁了口气,居然露出点欣慰的神气:“原来是我们误会你了,你不是不信任我们,而是你根本没发现你的内力全没了啊。”
“……”凝宝浑身僵硬,背上冷汗涔涔。她看着如释重负的叶阳丽婷,嘴巴张得老大,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凝宝的反应显然让叶阳丽婷十分满意。看她身子开始摇摇晃晃,叶阳丽婷还赶紧上来扶住了她,讪讪地道:“是我不好,我以为你不告诉我们是在防着我们,没想到……哎呀,你这个人粗心起来也真够粗心的,自己散功了都没发现。要不是大前天晚上你踹了我一脚,只怕真会大事不妙啊。”说着说着,眼神一凛,又急急问道:“诶,对了,阿宝,你不是被人打成内伤的话,那你怎么会突然散功呢?难道有人对你下毒?”
凝宝早被那句“你的内力全没了”砸得晕头转向,叶阳丽婷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她还是木头人一样不知望着哪里发呆。
这也怪不得她。辛辛苦苦扮没事人扮了好几天,白天提心吊胆下车解个手都要左思右想,晚上怕说梦话说漏嘴还拿大氅把脑袋也蒙上,只想着再熬几天,等到了北宣偷偷抓刘成万来给看看这内力还有没有恢复的希望,结果呢?叶阳丽婷说的不是“不告诉我”,而是“不告诉我们”!
“我们”诶!老天爷!难怪钟明这几天也总是一张晚娘脸!
她辛苦成这样到底是为了啥啊?!老天爷!
忽略叶阳丽婷后知后觉安慰她的那堆废话,凝宝深呼吸又深呼吸,呼呼吸吸了不知多少次,才勉强缓过点劲儿来:“那什么,大前天晚上我什么时候踹过你一脚?你又是怎么发现我内力没了的?”
叶阳丽婷很肯定自己是误会了凝宝,想想之前对凝宝大吼大叫逞凶恶,心虚得不得了,手上松了劲儿,虚虚托着凝宝的右臂,随时准备逃跑:“就那天夜里你睡着了我睡不着,我想你起来陪我说会儿话,我怕捏你鼻子你打我脸,我就改挠你脚板心了,你就踹了我一脚……”
“……我以前又不是没踹过你,踹你一下有什么好奇怪的?”
“谁说的!你以前就是睡觉也很警醒的,踹人还用上内力。我一跟你抢被子,你一脚能把我从床上踹得飞去砸墙,可大前天晚上,你一脚竟然只把我踹下榻,而且我一点都没伤着——你说说,还有比这更奇怪的吗?”
凝宝默然。这么说来,在东明的时候,往往叶阳丽婷头天跟她挤一张床,第二天早上她都会惊讶地发现叶阳丽婷比她起得早,而且身上总有股子跌打酒的味儿,原因全是叶阳丽婷抢被子挨了她的踹呀……
“我觉着不对劲么,就拔了根头发绕到另一头去撩你鼻孔,完了你反手一拳砸在扶手上,扶手居然没烂,你还很疼似的哼了一声把手缩回去了,还皱眉皱了老半天呢!”
很好……到三朗县记得去铁匠铺打副护腕,不然哪天手腕断了她都不知道是咋断的。
“你想想你以前随便一拳就能把墙穿个洞,现在却连个木头都打不烂了。你说打不烂也就罢了,可你手腕子都红了你还没醒,那不是有问题是什么啊?我练功不勤没什么内力,又不懂医术,急起来我就、就……”
“你就什么?”
“……就去找姐夫来帮忙了。”
凝宝哦了一声,随即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啥?姐夫!?”
叶阳丽婷不等她发飙就蹿出老远,确定安全了才转过身来挠头讪笑:“那你不肯管我叫姐,我不就只好委屈下给你当妹妹了?你看,你是我姐,你要嫁给小瑞,那小瑞不就是我姐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