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寒烈,瑞明没带够御寒的衣物,虽是有火可取暖,但坐久了,他和凝宝都还是免不得清鼻涕淌。
凝宝听他说话间所带的鼻音越来越重,刚填饱肚子就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催他下山回村去。
瑞明笑着摇头,正要说不妨事,忽然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隆隆之声,眼睛一亮,跳起来就往声源来处看去。
凝宝见状,不由诧异,亦起身举目远眺,只见远处不知什么地方火光大作,将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她怔忡数秒,发现那起火之处似乎就是他们今晚落脚的村庄,登时大惊失色,躬身捞起金双蟒杖就来拉瑞明:“快走,村里出事了!”
瑞明却反将她拉住了,眼儿弯弯笑得志得意满:“没事,这是钟叔在告诉咱们……那帮鼠辈已经被他和叶阳大小姐料理干净了。”
“啊?”凝宝愕然,“什么鼠辈?”
瑞明放开她,捡起地上的大氅拍拍灰,给她裹严实了,又从她手里将金双蟒杖拿过来,笑道:“还会有谁嘛,不就是那帮江湖人啰。”说着便躬身将她背起,慢慢朝山下走去。
知道凝宝不弄清楚不会罢休,他就一面走一面给她解释:“你这几日心神不宁,没发现也不奇怪——那个村子里的人哪里是什么寻常农人呢,就连‘好心’留我们过夜的那个老太婆也是江湖人假扮的!”
“啊?!”
“那村子里原来的住户只怕早是被他们杀了,他们假扮农人在这儿埋伏我们,是打算把我们捉回去当人质呢。”
“啊?!!”现在凝宝除了这个字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瑞明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浓了。他等到现在,无非就是要让事实说话:她多疑心思重,他若在事情发生前解释,她必会以为那是他存心找借口,想方设法要让事实与他说的话相符,而现在……
“你道那什么七帮十派三十二门派人来西津城真的仅仅是奉七爷之命来引革宿派落网的么?他们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七爷退下驭天之位,这么好的翻身机会,七爷随便荐个人就把他们的希望给扼杀了,他们却一点怨言都没有,只想着法怂恿你来同我争斗,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嘲弄地扯扯嘴角,“阿宝,你想想,你我总是要成亲的,你做驭天还是我做驭天,对七爷来说有区别么?”
犹如漫天迷雾被撕开了个口子,凝宝一激灵,顿时清醒了:“是啊,桂大姐曾说斗狮会是驭天候选人公平竞争的唯一机会,七帮十派三十二门都可以派人参加,七爷却直接指定你为继承人,把斗狮会也当做是对你一个人的考验。而且我都当众说非你不嫁了,他们怎么会一点想法都没有,还老老实实按七爷的计划派人观礼引革宿派入瓮?”
瑞明嗤笑一声,道:“可不是嘛,那天随我们入府的只有两百多人,去观礼的倒有六七百人。那六七百个所谓的门派主事和精英弟子全死在豹场里,可当日除了各门派派去看押革宿派弟子的七百多人和留在王府中协助青衣帮守卫的两百多人外,聚集在大帐中要让我们给个说法的人居然还有不下一百人——他们先前不知桂大姐会有所动作,也不知今上会密令骁骑营混在叶阳家的送亲队伍中前来。那么,他们真是将七爷的命令奉为圣旨的话,当我被革宿派的人逼进场中的一刻,革宿派的野心便昭然若揭,他们完全可以立刻动手,里应外合将革宿派击溃,又何必非等我与一干猛兽分个生死呢?除非……”
凝宝眼神一冷,慢慢地接下去:“除非他们此次前来西津的目的不是革宿派,也不是选出下一任驭天……西津城里有某样东西比这两样更吸引他们。”
明知斗狮会是革宿派布下的陷阱,他们却仍是依照派帖上所言,每门派只去了十二人观礼,让剩下的一千多人留在城中,这算是对七爷有信心,还是他们意不在此,无谓斗狮会结果如何?
事生变故,噩耗突传,活着的人不忙着检视尸体追查死因,也不急于商议如何给死者料理后事,却只是一味为难她和瑞明要求赔偿,这算是为死者家属争利益,还是他们假公济私,心思只在……地下王府的那堆黄金珠宝上?
“那天去大帐议事之后,我私下问过花帮主和云副帮主,斗狮会当晚前去观礼的六七百人中,真正为门派之首的只有两位,一位是掘金派的臧掌门,另一位就是这位花帮主。而其他那些所谓在门派中说得上话的主事和精英弟子,据花帮主说,几乎全是生面孔,熟悉点的那几个,皆是年迈老朽,不日便将让位退隐的。倒是突然冒出来要赔偿的那些和留守王府的那些,云副帮主说十个有七个是曾在七帮十派三十二门自行举办的两年一度的试武会上露过脸的。他记性好,那些人的姓名、在门派中的职位,甚至于擅用的兵器,他都可一一说出……”
瑞明刻意的停顿往往就是解开某个谜团的关键,凝宝心领神会,当即循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不多时便蓦然变了脸色:“这帮混账东西!他们也忒歹毒了!难怪那天我回去察看究竟,明明发现地下王府入口附近埋伏了很多好手,可那群叛徒围攻我的时候,埋伏的人却莫名其妙不见了……敢情他们是在打这种主意!”
“可不是。要是那天叶阳大人没有领兵赶到,只怕谁也别想离开豹场了。”
将新手和老朽送进豹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秘密混入西津城的精英们便趁机对王府中的财宝下手。桂大姐突然发难也许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但就算她能得手,若是叶阳恭成没有分出一半兵力驻守城外,如今那批黄金珠宝八成也早已被分作无数份运往各门派了,而豹场里的那些弃子和革宿派的人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凝宝仔细回想,从前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便都有了答案:“这么说,当天他们是故意让革宿派的人把你带走的——那条街上他们设了不知多少明桩暗桩,不可能没发现革宿派的人接近王府,可我和乐平闹得整个王府都晓得了,他们也没有说。直到甄班主召集各门派主事到正厅来询问,他们才说有人看见你跟着革宿派的人走了……”
越想越气,她忍不住咬牙恨笑:“借斗狮会让七爷和今上斗个两败俱伤,封闭豹场困死我们再推到革宿派的头上,地下王府的几十万两黄金归了他们,他们还能趁机占了革宿派的地盘和生意……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够妙的!”
瑞明只想让她明白内疚已无必要,并不希望她为此事动怒,听她咬得牙齿喀喀响,便轻描淡写地道:“算盘打得再好又能怎么样?碰上我们不一样是白费心机——诶,阿宝,说起来我们还得多谢那个敢跳出来向你挑衅的人呢。”
凝宝一愣,果然问道:“怎么说?”
瑞明心下一松,笑道:“要不是他引出你那一刀,花帮主又插科打诨引你说出那么一番话来,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妥协。叶阳大人要赶着回京复命不能久留,若是那天没能把善后的事定下来,等叶阳大人走了,咱们还不知要吃多少暗亏呢。”
凝宝想了想,眉头便忍不住皱起来:“说起来,你不觉得那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点么?当时该是谁都没料到我会当众动手才对,我那一刀又是倾尽全力所发……那天你看到是谁发暗器打歪我的刀了吗?按理说,在那样的情形下救了人是件很长脸的事,出手的人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打压我们,索要更多的赔偿,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站出来为难我们,七爷还引我说出那样的话威慑他们,就像是串通好了存心要把我们推到那个位置上去一样……”
瑞明知道她口中的七爷指的是花之云,他对那天的事也存有疑惑,但经过那一夜的长谈,他确信七爷对凝宝并无恶意。他虽然不想将那些事告诉凝宝,让她再陷入困扰中,却也不愿顺势误导她,令她对七爷的误解更深,便打了个哈哈,笑道:“你想多了。那天我都没想到你会当众动手,别人又怎么可能会提前提防呢?大约是那群人里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不想我们无谓相争让今上得利,这才出手阻止你的吧。”
这段时间以来,他所展露的才智能力可说与七爷也不相上下,他说的话,凝宝自然不会质疑。她当下便把那念头丢开了,见他耳朵冻得通红,一面搓手呵热气替他捂耳朵,一面问他:“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们有问题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他们既然有这种心思,乐平一个人留在那里不是很危险?你知道了还不阻止他,真是……”
询问变成了抱怨,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却没有多少不安,反而还有点隐隐的兴奋,像是又将推开一扇门,门后是她所不知道的、崭新的世界。
瑞明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心中一动,嘴角就弯了。似要给她注入更多的信心和勇气,他微微躬身,用力将她往上托了托,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他们不是善茬,我们也不是。阿宝,不要小看你的同伴……只要我们想,没人可以阻拦。”
是的,只要我们想,只要你肯把我们当做同伴,这世上便没人可以阻拦我们前进的脚步,包括今上,包括……你心目中那个高不可及的七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