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瑞明、钟明和凝宝都没有睡好。
此后的几天里,凝宝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表现得随和又开朗。闲暇时她偶尔还会跟护卫队副统领李枫聊上几句,让李枫大觉受宠若惊,对路上的食宿安排更为上心,而让密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的瑞明和钟明更为忧心。
每三天一次的焚香抒气疗法照常在凝宝入睡后进行,然而,她许是已经适应了药物对身体带来的刺激,没有梦呓,没有挣扎,仿若死水,波澜不起。
瑞明和钟明又惊又疑,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叶阳丽婷。
那些秘密他们自然不肯吐露,于是避重就轻掐头去尾,好容易才让叶阳丽婷明白了他们忧心的重点。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又合作过几次“秘密行动”,叶阳丽婷同他两个已是混得熟了。他俩近来常趁凝宝午憩神秘兮兮地碰头商量什么,却不让叶阳丽婷参与,这本来让叶阳丽婷很不满。可此时一听完他两个的话,她不但没了不满和好奇,还颇为鄙夷地斜睨着他们,撇嘴道:“该让我说你俩什么好呢?要是我姐真是那样说的,那你们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发起愁来了?”
不等瑞明和钟明弄明白她的鄙夷从何而来、他们又为什么要高兴,那位大小姐已绕过屏风冲到凝宝的卧榻前,三两下把凝宝弄醒,又一把将凝宝拽得坐起来,一本正经地问道:“姐,你是傻瓜吗?”
瑞明和钟明追过来瞧见这一幕,又听见她这一句,吓得脸都绿了。叶阳丽婷却悍不畏死地把脸凑近去,双手齐上捏住凝宝脸颊上的嫩肉,皱眉追问:“姐,你敢说你不是这天下头一号的大傻瓜吗?”
凝宝似乎还没清醒过来,眯缝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叶阳丽婷。
叶阳丽婷手上正要用力,凝宝忽然右眉一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屈指照着叶阳丽婷的脑门就是一下——
“啪!”
“哎哟!”
叶阳丽婷缩手捂额,痛到满眼泪花。凝宝却不看她,拿眼一斜尴尬立于榻旁的两个男人,满意地拿鼻子哼了一声,慢悠悠地道:“若我是这天下头一号的大傻瓜,那你们仨比我厉害,这位次又该怎么排呢?”
她这种时候的幽默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钟明一哆嗦就开始悄悄退后。
瑞明想趁叶阳丽婷还没把事情抖出来赶紧打哈哈把人拖走,岂料手还没伸出去,叶阳丽婷已捂着额头叫起来:“你不傻?你不傻会为着那等小事拿自己的命跟他俩怄气?”
凝宝心神一凛,看看脸色大变的瑞明和钟明,顿时了然。
那个问题她心中已有答案,虽然还有些模糊,同人争论一番也许会有所收获,但她并不觉得经历有限的叶阳丽婷是个好对象。
“什么怄气不怄气的,你没事听他两个瞎诌诌做什么?”凝宝刻意不去看瑞明和钟明的表情,淡道:“这几日用了药,我身上清爽多了,心里也舒坦多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番话她自觉没有半点漏洞,叶阳丽婷却立马指着她的鼻尖叫起来:“你看你看,你又这样!你还敢说没什么?”
深更半夜的,这天又是露宿在野外,护卫们不敢大意,围着马车生了几堆火就近休息,她那嗓门一亮,睡着了的也被吵醒了。
凝宝有些恼火,皱眉正要责备她。叶阳丽婷倒气呼呼地抢先开了口:“你要不是在跟他俩怄气,这几次用药你又何必总是压制呼吸装睡呢?”
瑞明和钟明都不由得愣住。凝宝一惊之后便蓦地沉下脸来,颇有欲盖弥彰的味道:“别说了!大半夜的,你就消停点吧!”
可叶阳丽婷要是能被这样一句话就打发了,那她就不是叶阳丽婷了。她一瞪眼,双手拄着榻板,上身朝前倾去,虎里吧唧的把右脸送到凝宝跟前:“那我要是说得不对,你动手啊,我认罚!”
凝宝气结,偏脑子清醒记得自己说过不会再打她,牙咬了又咬,到底只能是把头一扭,赌气道:“那你说!你今儿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往后你就甭想我还会再理你!”
凝宝急了,叶阳丽婷倒笑了:“这样就对了嘛。我们又不是外人,你跟我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她飞快蹭去凝宝身旁,伸手就把凝宝的脸扳过来对着她,还一本正经地道:“你教过我的,听人说话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对方,不然就太失礼了。”
忽见凝宝额角青筋隐现,她忙缩回手来端正坐好,目光却不避不闪,始终看着凝宝的眼睛。
她这样,凝宝就不好意思再怒眼以对了,口气也和缓许多:“说吧,我听着呢。”
叶阳丽婷悄悄把手心里的汗蹭到衣摆上,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怯意。她干咳一声清清嗓子,摆出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姐,我说你傻,不是因为你为了那种事发愁,而是因为你有烦恼不先告诉我,却去跟两个大傻瓜商量——你说,你那不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是什么?”
都以为她那么正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大道理呢,结果还是不正经!凝宝瞅瞅一旁双双无语望车顶的男人,拼命忍住上冲的笑意,反问道:“这么说,你倒有强过他们的见解了?”
“那当然!”叶阳丽婷一拍胸脯,那个自信劲儿就别提了:“第一,我永远跟你一条心,绝对不会为了些许小事跟你较劲儿让你闹心!”
好嘛,居然理由还多到需要排号了!凝宝哭笑不得,看她有解释的倾向,忙道:“说第二吧。”
叶阳丽婷也不介意,下巴微扬,得意哼哼:“第二,他们都猜错了,你自个儿说不定也被他们弄糊涂了——你压根不是在为了该不该杀人而烦心,你是在为我们担心,对不对?”
凝宝心底陡地一震,垂眸沉默数秒,不答反问:“怎么说?”
叶阳丽婷诧异地道“还能怎么说啊?难道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会随随便便为了小事杀人的人吗?你以前不管人家怎么嘲笑你戏弄你,你都是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了,出手惩戒也留有余地,别说取人性命,就是连断人手脚这样的事你都没做过,不是吗?”
她瞥眼怔忡的瑞明和钟明,嘲弄地扬扬嘴角,又道:“不是我说你,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有事不肯说,总是自个儿闷着头琢磨这点怎么也改不了。就因为你老这样,才总会把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弄得很复杂,一头扎牛角尖里出不来——我问你,自打你有了这一身本领,刨除抓捕逃犯不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你是为了谁杀人的?”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车里车外的人都能清楚听见她的问题。一时间,这片背风的空地上静得出奇。
护卫们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情由不敢出声。而除了叶阳丽婷和凝宝,那些个知情者无一不是陷入沉思,反复咂摸着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凝宝出师是在进入相思熏教坊两年后,从那时起到她前往南斗王府,除了通缉榜上的逃犯,她从未对谁下过狠手。
她第一次大开杀戒,是在带着瑞明和乐平离开南斗之后。而她当时肯答应流香加入剿灭祈火教,主因是乐平还困在祈火教中。
拔除蛊毒后,她再次举刀,是在华阳县外。彼时怀坤和方幸背叛孟雪俊欲夺朱玉果,与西津王暗通消息,领着西津王派出的人马一路追到荒村将村子团团围住。对方人数逾百,而她身边除了旧伤未愈的孟雪俊、身负重伤的温然肃、成玉,初出茅庐的瑞明和乐平,有的只是两头懵懂的黑熊和一匹双角吊睛兽。
她第三次对人心生杀意,是在西津城落樱巷无意中拿到了孟雪俊给今上怀然的密信,信中建议今上赐姓予南斗宗政一门,让瑞明代替凝宝进京为“忠狼”。
此后……
此后她纵是频频因着一时之气撂下狠话,到如今可有一人死在她刀下?而那些令她光火到撂狠话的原因,又有哪一个只是牵涉到她自身的安危荣辱呢?
就连当时豹场大帐外倾力所发的那一刀,她为的也不是那人的无礼,而是痛处被戳中,她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有机会揭开那两千多人真正的死因,不允许任何会将瑞明和钟明推进万劫不复中的可能性!
她……从来没有为了自己杀过人,从来没有!
那么,这样一个人难道会只为了自己安心就不愿意再杀人了?可能吗?
叶阳丽婷静静地看着低头不语的凝宝,直到她认为该明白的人都已经想透了其中的干系,这才轻轻握住凝宝的手,低声道:“姐,就算你不相信我和姐夫,也该相信你自己的本事——你手底下教出来的弟子,有谁是笨到连随便杀人对不对这种事都搞不清楚,轻易让自己陷进危险里去的呢?”
瞧见凝宝展颜微笑,她也忍不住笑了。
她挪过去同凝宝并排坐着,抱住凝宝的胳膊将头靠在凝宝的肩上,瞅着仍立在一旁低头思索的瑞明和钟明,戏谑地一笑,又故作深沉地叹道:“唉,看来是我说错了,姐你果然不是这天下头一号的大傻瓜……你看,你这个根本不会轻易杀人的人去闷头琢磨随便杀人对不对已经够傻了,那儿居然还有俩让你挂心却绞尽脑汁只为驳倒你劝服你,让你随便杀人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人在啊!你说天底下有谁能比他俩更傻的呢?”
瑞明自嘲地笑笑,一拍钟明的肩膀,也叹:“这就是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钟叔,这天底下倒当真没有人能比我俩更傻了。”
钟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冲凝宝笑了笑,匆匆找个借口把瑞明拉下车。
他先是一记怒眼横扫让“旁听”的护卫们都忙不迭地倒头装睡了,又找了个背风没人的地方,凝神侧耳听了好一阵儿,这才招手让瑞明附耳过来,小声道:“你要我留意的那四个人里,有三个是马车一停就往车这边靠的,而且每次都这样。其中两个气息绵长,看来是内家高手,单打独斗我不一定能赢。另一个瞧着也是练家子,只是说话时气息不稳,不像是受了伤,倒像是被人制住了几处大***力运转不顺……你看我要不要找机会试试他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