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凝宝宛如未闻,口气依旧淡然:“他教那个人,在让那个孩子学习如何利用、控制别人的同时,先好好品尝来自亲情和善意的甜,等她对人没有防备了,再重复给她灌苦药猛药,让她牢牢记住,这天底下她所能信任所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若是她的心不够硬不够狠,纵是别人把她抬得再高,她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扯线木偶,什么事都做不到,什么事都做不了……”
“凝宝,别再说下去了!”七爷劈手摔了茶盏。
惊、怒、痛心……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涌到脸上来,让他俊朗的脸也显得有些狰狞。他头一回如此急躁,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是头一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态,可他顾不得了,他想要分辩,他必须分辩:“我当初确是做错了,但后来我不是尽力补救了吗?不说其他……”
“万都。”凝宝忽然吐出一个让他和夏侯临辉都觉得耳熟的名字来。
夏侯楚恩已然变了脸色,夏侯临辉和七爷却依旧茫然。七爷的分辨戛然而止,他疑惑地问:“什么万都?”
凝宝微笑,睁开眼微偏了头看向瑞明:“瑞明,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在钟明回府成为我的贴身护卫之前,我有两个贴身护卫,一个叫万都,一个叫韩志。他们两个待我都不错,可惜都没什么好下场,万都被我爷爷扔进了蛇窟,活活遭蛇咬死,韩志则是在绀明道乱石岗被赶来救我的某个人一箭射杀,死后还被割下首级带回北宣悬挂在城墙上示众。”
这回七爷和夏侯临辉都想起来万都是谁了,于是分辩的辞儿还没抖完的七爷立刻沉默了,境况相同正备好辞儿打算给七爷帮腔的夏侯临辉也沉默了。
七爷转头望着夏侯楚恩,眼神阴沉,眉间拧出个“川”字来,那意思就是在怀疑夏侯楚恩私下动了什么手脚。譬如在老六夏侯楚狄的家里时,夏侯楚恩是不是避开旁人单独跟凝宝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然就算惑神法解开了,那也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凝宝怎么可能会记得那么清楚?
夏侯楚恩帮七爷试探瑞明的条件是在今日事毕之后,七爷必须在一个月内救回夏侯楚狄夫妻俩并把他们平安送回北宣来。如今他出面试探瑞明的任务虽然是完成了,但夏侯楚狄夫妻俩一日不回北宣,他就不能把七爷得罪得太狠。他见七爷起疑,心中不悦却也不好不理,微蹙了眉冲七爷轻轻摇摇头。
七爷显然不信,冷冷斜他一眼便把脸转过去。
偏厅里只听得见瑞明低问:“既是待你不错,下场又怎会如此凄惨?”
凝宝那低沉柔婉里杂着丝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些微的惆怅:“万都之所以必须要死,一来是他同我太过亲近,他待我太好,而我太依赖他。若是有天有人告诉我他对我的好是装出来的,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太上皇派到我身边的细作,有很多本来爷爷不会勉强我去做的事,因为他在监视着,所以爷爷就不得不逼着我去做。那么当证据和事实摆在我面前时,我一定会愤怒,一定会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从而记住我作为‘夏侯霖羽’必须牢记的第一件事——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你就把心交出去。家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信赖。”
“可是他并没有死在你手里,这说明……”瑞明苦笑,“他如果不是赶在别人揭穿他之前就向你坦承了一切,那就一定是用他的行动向你证明了,他对你的好不是装的。”
“是啊,那个傻子。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别人说他是什么身份他就得是什么身份,他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别人定好了。可他居然会因为可怜我,不想让我遭遇那些不幸的事,冒险去求一个他以为是很疼我很爱我的聪明人帮我们逃出去……”
凝宝叹了口气,目光从夏侯楚恩的脸上平平滑过:“那人当真‘疼我爱我’,一口就答应了,还替他画了路线图,挑了我爷爷离府去巡河的那天,‘支开’韩志和其他护卫,把我们藏在马车里‘偷偷’送出了北宣城。”
话到此便停住,她靠在瑞明的肩上,冲着对面手足无措的夏侯临辉笑了笑,再启口,话却是对着她的二叔夏侯楚恩说的:“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想,由二叔您这位‘疼我爱我’的好叔叔来说比较合适。毕竟我那时年纪小,胆子也小,要不是万都把我藏进背篓里不叫我看见他与他昔日的同僚搏命厮杀,单那两天下来,只怕我不傻也要被吓成傻子。现在我竟然还能把万都跟我说过的话记起些许来,我自己都觉着很不可思议了……诶,二叔,要是您知道万都会在带我逃出去的头天晚上不顾一切地把爷爷的大计告诉我,您和爷爷是不是就不会浪费那么些人力物力来让我明白,就算‘夏侯霖羽’是太上皇指名的家主继承人,但只要‘夏侯霖羽’一日无权,离了王府也照样是一钱不值了啊?”
虚心讨教的架势,诚恳真挚不带半点讥诮,弄得那个平日里镇定工夫与七爷不相上下的精明男人坐立不安,楞是憋红了脸一眼也不敢往她这儿瞟。
夏侯临辉也是如芒刺在背,旁边老友诧然相询,倒换得他怒眼一记。
瑞明还道凝宝会顺着万都这个开头,继续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件件抖开铺到众人面前来,让他们羞愧让他们哑口无言,凝宝却就此打住,舔舔发干的嘴唇,坐直了身子,将夏侯临辉等人一个一个看过来,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别担心,万都待我再好他也已经死了,你们无论怎么待我也依旧是我的亲人。不管你们原本姓什么,同我是真亲还是假亲,拿我当怪物看还是当傻子看,想扮和气一家亲还是想撕破脸皮一拍两散都无所谓。只要你们别再摆布我爹娘,也别再像今天这样在瑞明身上打主意,我保证我有生之日绝不会再碰你们一个指头。”
像今天这样在他的身上打主意?瑞明有点懵。
他瞅瞅不自在地低头避开他目光的七爷,又瞅瞅窘迫地别过脸去看着墙的夏侯楚恩,再想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夏侯楚恩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今天所谓的试探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七爷为什么要急着让夏侯楚恩解开凝宝所中的惑神术,还把乐平弄到北宣来了。
根据夏侯楚恩的说法,凝宝身上的惑神术被解开之后,记忆会变得混乱,她需要时间来接受那些重见天日的记忆带给她的冲击。为了减轻她的痛苦,安神汤必不可少,那就意味着凝宝在康复之前,大部分时间都会陷入昏睡。
这儿有的是“关心”她的亲人,多的是可以照顾她起居的下人,什么事都轮不到他一个外来者插手。他无事可做,在这里的熟人只剩下他的爷爷宗政宣宏,可是他在昨晚的拜访中跟宗政宣宏起了争执,有事他也不会去找宗政宣宏商量。在这样的情形下,夏侯楚恩作为和凝宝亲近的长辈想方设法考验他,经过交手之后对他颇为欣赏,毅然向他吐露“真相”,两人最终握手言欢成为同盟。然后夏侯楚恩不失时机地请出七爷,为了证明大家都是同一阵营中的人,为的都是同一个人,七爷还带来了他的哥哥宗政乐平……
要是凝宝没有中途杀出来,照此前的情形来看,若是乐平帮着七爷和夏侯楚恩说话,七爷和夏侯楚恩要博得他的信任只是时间问题。
当他将他们当成是可堪信赖的同伴时,他哪里还会去怀疑他们的用心?就算凝宝醒来大发雷霆,他能不帮着这些“为她好”的人说话吗?如果连他都动摇了,连他觉得凝宝登上皇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凝宝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七爷……真正“用心良苦”啊。
瑞明握紧了凝宝的手,冷冷地看着欲言又止的七爷,笑不出来也不想笑了。
凝宝似有觉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淡淡一瞥张口欲辩的夏侯临辉,只用目光就将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逼了回去。
“不要误会了。”她说,“我要你们给我个交待,不是想要你们给我什么解释。真相什么的,这几个月来我听得太多了。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为自己开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确实是最轻松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只不过我没那么多工夫去分辨真假。所以干脆给你们也给我自己省点事,我只问你们一句——从今往后你们是还要自行其事呢,还是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众人皆愣住。
花之云瞥眼怔忡的七爷,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小丫头这是表明了不会再理会任何人的说辞,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一个问题二选一,他们要继续照他们的计划行事,或许她也真会答应成全他们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只是此时违逆了她,他日她成为一国之君,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谁都不敢保证。而他们若是肯臣服于她,成为她手中安安分分的棋子,旁的不说,半夜醒来发现枕畔有个血淋淋的人头这种事绝对不会有……呃,奇怪,他怎么会突然想到什么枕畔人头呢?那丫头明明一点杀意都没有的嘛。
花之云疑惑地挠头,眼角余光觑见凝宝正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一激灵就赶紧放下手,垂眸端坐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古怪的反应落在瑞明眼里,换得瑞明不无讥讽的一哂。凝宝却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眸光微转,视线就移到夏侯楚恩脸上去。
夏侯楚恩正偷眼瞄她,目光相接,亦是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低声道:“我本就不想蹚这趟浑水。只要大哥大嫂能平安回来,但凡我有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种不战就撇下盟友先行举白旗认输的行为惹来七爷和夏侯临辉的怒目,他却反倒坦然了,摆摆手,道:“你们别瞪我,瞪我也没用。小鸽子还在大嫂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跟你们有约在先,我凭自己的本事五年内连本金一万两一共还你们十万两银子,从此我只冠个夏侯家的姓,除了生意和关系到我大哥大嫂安危的事,旁的事我不跟你们掺和。你们开出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银子没还清之前你们要我配合你们我也照做了。八年前我不能保得我大哥大嫂平安,是我没本事,我不怪谁。而今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要拿我大哥大嫂来逼她就范,我顺着你们跟你们演这场戏是因为大哥还把你们当成亲人,只要他没事,我多少会给你们留点脸,至于现在……”
他看看精神不济却依旧泰然自若不显慌乱的凝宝,又看看她身旁与她执手并肩稳坐如山的瑞明,淡淡一笑:“我是个生意人,吃亏的事干多了没意思,对家背信我就另寻下家,天经地义。何况我早把我置下的大半产业都转去了我大哥名下,小鸽子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想接手也好变卖也罢,旁人无权干涉。”
乐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不愧是凝宝教出来的好徒弟,别人还在震惊之中,他已经回过神来,而且第一反应就是替师父探明详情:“大半是多少?”
夏侯楚恩粗粗一算,不无自傲地挺了挺胸膛:“买下半个夏侯国绰绰有余。”
乐平立马就笑了:“那敢情好,我再想办法从云副帮主那儿抠几间银庄过来,加上我现在手头上的那些个铺子庄子田地,折成银子怎么也能给师父买个夏侯国了。”
他说着就撇下自家爷爷和北宣王夏侯临辉,把椅子搬到凝宝的右手边去了,全不理那帮人怎么看他,给瑞明丢个得意的眼风,又乐呵呵地问凝宝:“师父,要不要买个来玩玩?”
凝宝斜他一眼:“你动那些黄金了?”
他摇头:“革宿派的讨债生意赚钱是赚钱,就是人多铺子又分散,打理起来不方便,我也懒得重新给他们立规矩。我寻思着师父你和我们兄弟两个如今也算是江湖里有头有脸有点名气的人物了,老帮人讨债算怎么回事啊?干脆忍痛割爱把那生意让给青衣帮去做,每年年初发个帖子过去让他们把四成利送到师父你手里就算了。”
他嘿嘿一笑,又道:“当然了,我也不能白拿师父的东西做顺水人情不是?所以除了八万两转让费之外,我还跟云副帮主要了些他们开在各城里的布庄钱庄首饰铺子什么的,他们在各城附近置下的宅子庄子田地什么的也要了一些……放心吧,师父,我捡的都是好的,地契房契一张不缺,要转手也不会折银子惹麻烦的。”
凝宝想了想,点头表扬:“做的不错。往后再碰上这样的事,他们嫌弃的荒山也要几座过来,开不出矿咱们还不能种树卖么?多留几手,银子败光了也不怕老来受穷。”
他眉开眼笑,连说“一定一定”,又道:“不必等往后了,等我把银庄弄到手就跟云副帮主要荒山荒地。”
气得花之云把小陶杯都捏得四分五裂了。
喀嚓的声响惊动了正沉浸在受到师父夸奖的乐平,他扭头瞅瞅花之云,笑色一收,一本正经地对凝宝说:“所以吧,师父,你就不用跟花帮主要交待了。花帮主跟这位二爷订的那批要运到京都去卖的布料之类的货,青衣帮现在都不一定能按时拿出银子来付尾款,难不成你还能拿他们帮里那几个人来当苦力凑数啊?”
可怜的小陶杯登时被捏杀至渣,花之云那张俊脸都几近扭曲了。他甩掉手上的土沫沫,跳起来指着乐平,手抖啊抖啊,却是除了个“你”字,啥都说不出来了。
乐平还嫌打击得他不够狠,抱手靠着椅背,歪着头觑着瑞明,笑眯眯地道:“以前是我眼见浅,还老嫌你装傻扮痴没皮没脸,如今我自己扮上一回,才晓得当傻子真正百利而无一害。你瞧,我不但没亏本,这回来北宣,一路上的花销都是别人掏银子,害我都长胖了。”
凝宝瞧花之云已经被气到不行想动手了,反手拍了下乐平的手臂,淡道:“见好就收吧。这种事咱们私下里乐乐就罢了,不用弄得人尽皆知,不然下次你就赚不着人家的银子了。”
下次?还有下次?!花之云直接气到说不出话来,恶狠狠地瞪着那师徒两个,牙咬得喀喀响。
乐平当没看见,起身过去把坐在小泥炉上的铜壶提了来,又把凝宝和瑞明的茶杯拿过来,倒水给师父和弟弟喝,还笑道:“天冷茶性又凉,喝多了不好,师父要解渴就将就着喝些白水吧。”
这回连宗政宣宏都忍不住瞪乐平了。这小子到底哪家的啊?他居然对一个跟他相处不到一年的小丫头关怀备至却视他这个爷爷为无物?
凝宝在侧,老爷子不敢发威,只得干咳一声示意乐平看过来。
只是,乐平循声朝他看去的时候,恰巧凝宝开了口:“花帮主,就照乐平所说,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交待了。此间事与你无关,是走是留随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