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晌午时分,凝宝回来了。她身上多了件毛光水滑的银狐连帽大氅,辫梢上添了颗指头大的血色玛瑙坠子,右手提着个黑漆底彩绘双仙对弈的三层食盒,左手拎着串风铃,细细的金丝拴住了芙蓉玉石雕出的仅有拇指长的舞姬,足有八九个那么多,随着她的步伐轻旋相碰,叮叮当当悦耳之极
流香和乐平两个跟在她后头。流香左肩上挎着个玄青油绸大包袱,右肩上还有一个深蓝暗纹缎面的,包袱里头不知装了什么,压得她眉头紧拧。乐平则是直接挑了副担子,两个簇新的蔑编篮筐里大包小包堆得好似小山,跟他身上那袭明显是新添置的风骚孔雀蓝外袍格格不入。
瑞明只是小睡,中午起来做了顿饭把自己喂饱,就把夏侯楚焱为数不多的藏书搬到前院的正厅里,扎会儿马看会儿书,自得其乐,也不算无聊。瞧见凝宝她们满载而归,他怔了一下便丢下书出来就要帮流香拎包袱。流香却苦笑着拒绝,加快步伐走进正厅,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包袱放到桌上,这才长出了口气,倒在椅子上一面揉肩膀一面摇头笑叹:“我这回可算是长见识了,脑袋那么大的翡翠西瓜都能‘你拿去摔着玩吧’!”
末一句不知学的是谁,听她故意压得声音低沉,瑞明只大概能辨出对方是个男人。他没接话,接过凝宝手里的食盒放到一旁,又拿过那串风铃来拨得芙蓉石小舞姬们飞快地旋转,瞥眼放下担子扯袖子擦汗的乐平,笑着问悠然落座的凝宝:“这是干嘛呢?你没把二爷的家搬空吧?”
凝宝嘿嘿一笑,看向大门那边。瑞明循着她的视线扭头一看……
好家伙!一群伙计打扮的人正七手八脚地将大件的家具、小件的摆饰陆续搬进来。
指挥众人搬东西的那个中年汉子瞧见瑞明和凝宝望着这边,忙快步过来,在正厅门口止步,对瑞明仅是点了点头,却对凝宝毕恭毕敬地抱拳做了个揖,笑眯眯地问:“东家,东西搁哪儿合适?”
这称呼直接把瑞明弄懵了,可凝宝接下来的言行让他更懵。她睨眼觑着那人,指指瑞明,似笑非笑地道:“问他吧,我不过挂个名罢了,他说怎么好就怎么来。”
那人愣了一下,赶忙转向瑞明抱拳作揖:“小的张明义,狗眼不识金镶玉,还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爷,您看看这些个物件怎么处置妥当?”
瑞明瞧着他挺面熟,细细一看才想起来那天晚上带人送家什去他和凝宝在安平巷租的宅子的就是这个人,再一想,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天夏侯楚恩当着七爷等人的面说过他置下的大半产业都是归在凝宝她爹夏侯楚狄的名下的,随凝宝爱怎么用。这人是夏侯楚恩的手下,现在改口管凝宝叫东家,也就是说凝宝这趟出去不单看了人,还顺便让夏侯楚恩的那“大半产业”换了个主人……
瑞明看看不远处笑得讨好又小心的张明义张管事,又瞅瞅自己手上那串价值不菲的芙蓉玉舞姬风铃,只觉黑线就要从后脑勺蔓延到脑门上来了。他胡乱朝通往二院的角门一指,放权:“你看哪间屋子适合就摆哪间,怎么摆顺眼就怎么摆。”
这么好说话,谁不乐啊?那张明义笑嘻嘻冲他抱拳一揖就想走,凝宝却蓦地启口:“张管事是吧?请教一下,怎么我是东家,我未来的相公是爷啊?”
她唇间衔了笑,语气却淡得很,叫人摸不清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瑞明还没回过味儿来,正四仰八叉瘫在椅子上喘粗气的乐平已高声附和道:“就是就是,你这叫的怎么那么让人不得劲儿啊?”
那张明义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幸亏他在夏侯楚恩手底下没白混那么些年的,还算有些急智,眼角余光瞥见送账簿的伙计到了身旁,眼珠一转,又笑起来:“所谓东家收钱爷管账么,东家和爷本就是一家人,若分了大东家二东家反而显着不亲了不是?”
流香听得直笑:“又一个利嘴的!”
凝宝也忍不住笑起来:“圆得不错,二叔果然好眼光。”
似褒非褒,似贬非贬,倒叫张明义心里踏实不了。他偷眼瞅瑞明,刚露出点哀求的意思,却听凝宝又道:“账簿你拿走,定一个年利来给我瞧,我满意了,往后多赚的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若我不满意么……再论。”
这话一出,连瑞明都被震住了。
凝宝一下子就把所有刚从夏侯楚恩手里得来的产业全交给这个跟她算不上熟识的人去料理,说是豪赌也不为过。可她又在放权之后要张明义定一个年利来给她,还得她满意,这事就考较人了,不管张明义是身在新主处心在旧主那儿,还是一心愿为新主子效力,这件事上他都不能不先让凝宝满意。凝宝给出许诺,年利外多赚的归张明义处置,诱惑力极大,却又没有说明赚少了怎么办,张明义往后就算没法多赚,持平总是得做到的——恩威并施,银子与利剑都摆在张明义面前,他不想惹怒这位东家,那就只好把全部心思都放到怎么赢利怎么管住底下人这上面去,想作怪也没那份心力。
张明义的表情一时像是想笑,一时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凝宝,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咬咬牙,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心口处,低头沉声道:“老奴定会让主子满意。”
再度改变的礼、再度改变的称呼,弄得乐平忍不住皱眉,他想要挑刺儿,流香却脸色凝重地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出声。
那群伙计打扮的汉子见素来滑头的张明义被新主子三两句话就给拿下了,不知该跟着他跪下好还是继续抬着东西站着,面面相觑,心里都不由得打起小鼓来。
瑞明回过神来,瞥眼凝宝,忽然弯唇一笑,自去泡茶,泰然之态令张明义也不禁心折。凝宝放行了,他还怔怔地看了瑞明好一会儿才起身退走,刚下了台阶,听凝宝扬声道:“六叔还在歇息,你们不要吵到他。”
他忙应下,领着众伙计前去布置打理,真个儿是轻拿轻放,动静小得让前院的人都几乎忘了后面还有这么些人在忙活。
凝宝和流香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正厅里闲聊,等到张明义带着那些伙计把事情料理好了、告辞走了,乐平把大门关上了,她才一改先前悠然自得的样儿,揉着后颈抱怨:“给东西还要搭人,买一送一也不是这么个送法啊,累死人。”
没旁人了,流香也不端着了,拉过她来狠狠地捏了几下她的肩膀,捏得她鬼叫:“就提个食盒拿个风铃还累着你了?我后天就要嫁人了还被你拉去当苦力,这一路你在前头倒是走得悠闲,你就不看看旁边有多少人在笑话我吗?”
凝宝假装挣了几下就顺势坐到她腿上去,勾着她的脖子笑得眼睛都快没缝儿了:“谁敢笑话你啊?你后天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了。谁敢笑你,叫我五叔出来一声怒吼,看不把他们的胆儿给吓破!”
流香又好气又好笑,一手一边捏住她的脸颊:“刚还说你总算有点家主的样儿了,眨眼工夫就又原形毕露,比以前还离谱,真是越大越不像样!”
嘴里这么说,手上却没用劲儿,就是乐平也看出来她的欣喜和宠溺。
多少年了,凝宝还是头一回这么肆无忌惮地跟她撒娇耍赖。她曾经最看不上眼的东西,被她用耳光和竹枝打没了,时隔多年,如今再看,她才惊觉当初她最看不上眼的其实就是这些年来她一直渴望着的……
娇美的容颜被灿烂的笑容衬托得愈发明艳动人,眼眸里却有水雾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察觉失态,忙别过脸去,拍了凝宝的手臂一下:“赶紧滚蛋!也不知道你的未来相公整日里是喂你吃些什么,没穿锁龙箍都快能压死人了!”
“嘁,爷爷都说我瘦得不像样了,就你说我胖。”凝宝嘀咕着松开她的脖子,瞧见她眼角的水迹,鼻子也有点发酸。
凝宝刚要站起来,忽然心念一转,装作起身的样子,起到一半却又用力坐下去,压得流香“啊呀”惊叫一声。可等流香习惯性地瞪起眼扬起巴掌要教训她了,她早就跑掉了,躲在瑞明身后探出头来冲流香大做鬼脸,活泼异常,把乐平都给弄懵了。
瑞明却只是笑。凝宝要躲,他就站定不动给她当屏障,凝宝溜出来了,他就把茶递到她手上,取了湿手巾替她擦被刘海挡住了的那一脑门的汗。
乐平见怪不怪,见凝宝消停了,便打开桌上的包袱,将里头的物件一样样拿出来看。流香怕他毛毛躁躁失手把东西打坏了,转去盯着乐平,叮嘱还不忘嘲笑凝宝:“你当心点啊,你师父难得豁出脸去当一回小叫花,你别把你师父辛苦讨来的宝贝打坏了啊。”
凝宝笑嘻嘻地拉了瑞明过去共赏她这趟出去的“成果”,闻言笑得愈发得意:“那是!我是谁啊?我可是阿蛮亲口认下的姐姐,有她那么个好榜样在,我这做姐姐的能不努力点吗?”
学足了叶阳丽婷的腔调,毒舌也变作搞笑,乐平笑得东歪西倒,吓得流香转左转右地护他手里的物件。
瑞明眼中有异色极快地掠过,但仅是一瞬,他就顺水推舟地把凝宝揽到怀里,加入到了欢声笑语制造者的行列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