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七爷的屋子,凝宝就冲瑞明又是挤眼又是耸眉头的,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瑞明瞪她一眼,把灯笼点亮,又拿起搁在门外的伞,把她送回东厢的住处,关上门,放下东西才过去拧她的腮帮子:“这回高兴了?往后就没人总在你耳边唠叨了。”
凝宝被他拧得呲牙咧嘴一壁讨饶。待瑞明松了手,她一溜烟蹿出老远,站定了却又揉着腮帮子瞅着他嘿嘿直乐,还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说道:“你这人也忒不厚道了。我帮你捞到那么大的好处,你不谢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欺负我?”
瑞明一瞪眼,撸袖子去逮她,都抓住她的后衣领了,这跟泥鳅一样滑溜的家伙居然还是逃脱了。
凝宝绕到八仙桌对面去,看他摩拳擦掌还要追击,怕闹久了真把他惹急了,忙敛容正色摆出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按着桌沿微微朝前倾着身子,压低声音提醒道:“你这回可得仔细了,比起我爷爷来,他难伺候多了。薛长子这桩事要是能办得合他心意,他肯定会把多闻阁的事甩给你考较你的本事,那一关过了,他八成就真要把鬼门塞给你了。你要是不愿意接手鬼门,打算领着温然肃他们另外弄个什么门出来帮我呢,那你不要声张,悄悄把薛长子和明扉带回来交给他就行了。可你要是嫌自己新创一番事业太麻烦,想重新整顿鬼门呢,那你就得好好琢磨琢磨要怎么才能一石二鸟了。”
瑞明哪会不知道她忽然的正经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她这番话恰恰说中了他的心事,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
他把手袖放下去,走到靠墙那边的红木高脚茶几一侧,在太师椅上坐下来,沉吟数秒,招手叫凝宝过去说话。
凝宝艺高人胆大,寻思着隔着张茶几,他要动手她也来得及跑,便施施然过去坐了,还懒洋洋地歪倚着一边的扶手装出毫无防范的样儿来,笑着问他:“如何,你想好要不要做这个鬼门驭主了吗?”
瑞明也不回答,反去问她:“你呢?你想不想我做这个鬼门驭主?”
凝宝愣了一下,倒是为难了:“你想听实话?”
虽然没指望她会一来就说实话,但是吧,她这样的问法就像是在向他炫耀“我以前骗过你很多哦”,真是让人不爽。
“你说呢?”瑞明不止手痒痒,牙齿也有点痒。
“哦,那好吧,那我实话告诉你好了。”凝宝从茶几上的白底金花蝶磁碟里拈了颗桃仙糖放进嘴里,给出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你做鬼门驭主。”
“怎么会不知道?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很简单嘛。”
凝宝又拈了颗桃仙糖,伸长手送到他唇边去。瑞明张口含了,她才一面咯吱咯吱地咬着自己嘴里的那块糖一面含糊不清地道:“虽然不晓得有几个暗人混在其中,跟他们沆瀣一气的又有多少,但强将手下无弱兵,七爷那么厉害,他养来帮他办事的自然也不会是寻常角色。要是弃了鬼门另外弄个门啊帮啊的,费时费力费神不说,还很浪费。可是要是你接掌了鬼门,七爷今年不过三十有二,他把鬼门给了我们,他做什么去呀?”
对啊,七爷若是把辛苦经营了十多年的鬼门给了他们,七爷不就没事做了?瑞明忍不住皱眉头了。七爷又不是七老八十想一身轻松安养晚年,这么早放权不大合理呀,该不会……七爷对凝宝另有安排,嫌他总是不离凝宝左右太碍事,想用鬼门绊住他的手脚?
诶,别说,就七爷那脾气,还真有这个可能!
“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瑞明直截了当地问凝宝。
凝宝摇摇头,舌尖拨得被咬碎的糖块与牙齿碰撞出低低的喀喀声。
“反正七爷肯定不会就这么闲着。”她把碎糖块嚼成末末,合着唾沫咽下去,倒了杯温白水来喝,“保不准他是想着把你弄去管鬼门,他就有空天天盯着我要我学什么礼义廉耻了……那天出演武场之前他还发狠说哪天得空了他一定要好好治治我,省得我在家不像样惯了,出去给他丢人呢。”
要真是这样,他倒可以放心了。瑞明瞧她那神气,笃定她也是个不知端倪的,便将这事按下不提,同她商量起该怎么解决薛长子的问题。
直接把人带回来自然是不行的。
薛长子违抗七爷的命令带着明扉藏身城中,这本就是大错。他一连几日不跟七爷联系,终于肯露面了,却不先来跟七爷认错请罪,反而挑衅式地让人送帖子来北宣王府约凝宝出去单独见面,这更是错上加错。凝宝前去赴约,他把凝宝带去小包的坟上,趁凝宝伤心之时提出那样的要求,言语间又不乏离间之意,这就不可饶恕了。
就算薛长子前面犯的错七爷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那么当七爷从凝宝口中得知今晚她与薛长子见面的详细情形,发现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竟然在背后编排他,挑唆刚刚跟他关系有所好转的至亲回来给他添堵,这样的行为七爷也能轻轻饶过的话,那他就不是七爷了!
薛长子本可以向七爷坦白一切,跟七爷合计好该怎么解决族老会将会给七爷和凝宝带来的麻烦再行动,可如今他什么都没跟七爷透露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拐弯抹角地借凝宝之口向七爷示警,只能说明当初光宁帝安插进鬼门里的暗人不止薛长子一个,薛长子也在别人的监视之中,而且很有可能薛长子直到现在都没能弄清楚如今鬼门里由那两位忠心于光宁帝的族老继续控制着的暗人究竟有多少个、是哪些人。
他这一遭闹得七爷把多闻阁的两位大主事都叫来帮着设法找人了,那么接下来他不管是被带回来的还是自个儿回来的,七爷都得惩罚他,不但得罚,还得当着多闻阁两位大主事的面重重地罚,不要薛长子的命也得让他脱层皮,不然那些在暗处盯着薛长子和七爷的家伙怎会相信这不是七爷和薛长子串通好的一出戏?
同样的道理,薛长子与七爷现在虽然已经有很多天没见面了,在族老会到达北宣城之前,负责监视他们俩的人定然也不会掉以轻心。对方躲在暗处,情况不明,任谁能耐再大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避开所有监视者的耳目把薛长子藏起来。
打草惊蛇,谁知道那两位族老收到消息之后会不会干脆放弃为族老会的将来打算,直接改派别的暗人前往京都暗杀夏侯楚狄夫妇来逼凝宝就范?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呢。”瑞明揉了揉眉心,散发出蜜桃香气的糖块融化在口中,太甜了,咽下去之后舌尖反而回酸发苦。
凝宝刚才看他想得入神,不好打断他的思路,无聊之下只好一块接一块地吃糖,这会儿听他喃喃,顿时就笑了:“难?能有多难啊?顶多我今晚上熬一夜,把眼睛熬红点,明儿再弄点海椒粉来化开了沾到袖子上,等那两位大主事来府里探七爷的口风,我往堂上一站,辣几滴眼泪出来,软硬兼施‘逼’七爷答应放过薛长子和明扉不就得了?”
瑞明微怔之后眼睛就亮了:“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相信七爷认定薛长子有意夺权,对薛长子动了杀机,你却因为小包的关系对薛长子深信不疑,七爷不想跟你再起争执,假装‘被逼无奈’松口再不管薛长子和明扉的事,然后……”
凝宝笑嘻嘻地接道:“然后晚上我就欢欢喜喜去赴约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薛长子,哪晓得七爷只是嘴上说不管,暗中派了多闻阁的人跟踪我要抓捕薛长子。他们没知会我就突然冲出来拿人,我不知情,看他们对薛长子和明扉出手,把他们当成刺客也是理所当然。对敌人我哪里会有手软的时候?当然是全部放倒了再当场‘严刑逼供’要他们说出背后主使……你想想,那回七爷派去配合我五叔围剿祈火教的有哪个是贪生怕死之辈?我既是一直都处在多闻阁的监视之下,他们肯定都晓得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后来我又是为着什么会跟七爷翻脸,他们也应当清楚一旦让我知道七爷又算计我,我是会一笑置之,还是一怒之下跟他决裂,动刀动枪要同他分个生死。忠于七爷的人自然是死都不会出卖七爷让我和七爷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听命于别人的那些人呢,他们会拿自己的命去成全七爷吗?”
瑞明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轻声发笑:“是了,你一个人去赴约,我和流香姐哪里放心得下?你不肯带上兵器,我们就软磨硬泡往你的锦囊里塞了好些‘剧毒’药丸。届时你连力气都不用出,一人喂上一颗,肯招供的就给解药,不招供的就任其‘七窍流血’假死过去。这样一来,就算招供的不全是暗人,能趁此机会把那些个鱼目混珠的软骨头剔出来,往后你和七爷借助多闻阁办事的时候也能多放心一点。”
“可不是嘛。”凝宝笑道,“跟着我一气之下让薛长子帮着我把所有‘活口’绑回去跟七爷当面对质,七爷恼羞成怒当众骂我不知好歹,还想先下手为强杀了薛长子,我脾气一上来就跟他动上了手。到时候那两位主事要是上来阻止,我就让他们歇个五六天,让他们不必来蹚族老会这趟浑水。他们要是冷眼旁观的话……呵,那等稳住族老会,行过家主承袭仪式,我把那两位族老变成我的阶下囚之后,就只好劳你跟七爷合计一下从那些对他忠心的硬骨头里另给多闻阁选两位主事了。”
“嗯嗯嗯。”瑞明忽略掉她语气里透出的凶狠,笑着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这里头的那窝狐狸崽子果然不是吃闲饭的啊,损招一串儿一串儿的。这何止是一石二鸟啊,被你盯上的那群鸟儿只怕是一次就要被你扔的那块石头全砸下来了。”
凝宝扬眉一笑,坏狐狸味儿十足,他亦笑得眉眼弯弯好似狡狐——恰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再相配不过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