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卖甜汤的摊子那里坐下来,凝宝的眉头也没能舒展开。
瑞明看着她托腮沉思,一会儿长吁一会儿短叹,虽然猜得出她在为着什么发愁,也并不说破,只笑笑地让伙计送了两碗糖水芋头上来,不把勺子交给她,却把两碗甜汤都拿到自己面前来,用勺子把其中一碗里的芋头分成小块小块的,舀起一块递到她嘴边:“来,啊——”
凝宝想得入神,没理他,他又把勺子往她嘴边凑了凑:“乖,啊——”
勺子的边沿触到她的嘴唇,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这才算回过神来:“啊?什……”
“么”字还含在嘴里没出得来,那一勺糖水连芋头块就塞进她嘴里了。
感觉到有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凝宝赶忙闭嘴把那勺糖水芋头囫囵吞下,吞得急,呛到了,捂着嘴转过身去咳了半天才转回来苦着脸瞪瑞明:“你这人可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话到一半,嗓子眼又有点发痒,她忍不住又低头咳起来。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她方才想说什么早忘了,端起面前的碗来,吹也不吹就喝了一大口,被那滚热的糖水烫得差点大叫,恨不得立马吐出来,眼角余光觑见伙计和几个路人好奇地看着这边,只得硬生生忍住了,闭紧嘴巴别过脸去,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勉强把含得凉了些的糖水咽下去。
她躲避着那些好奇者的视线,拿手挡着嘴悄悄吐舌头咝咝倒抽冷气,瑞明看得想笑又不好得笑,憋得很是辛苦。
凝宝觉着舌尖上的麻痹感褪去些了,嘴里也没那么疼了,这才深吸口气,无事人般坐正了,拿起勺子轻轻搅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糖水,朝神情古怪的瑞明递过去个警告的眼风,低声道:“两相合倒也没什么,只是往后咱们俩就要辛苦多了。”
她语声含糊,好在瑞明坐得近,倒也听得清楚,咬了口煮得软绵绵的芋头,慢条斯理地吃下去,方微微一笑:“现在我们俩也不见得有多轻松,更何况你生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我又是个最爱瞎操心的……不过,有一样倒是真有些麻烦。”
“哪一样?”
瑞明瞟她一眼,轻笑一声,垂眸低道:“要是你头一胎不能生个龙凤对出来,你我两家的亲族铁定要为了那孩子该冠谁家的姓吵闹不休,保不准你爷爷和我爷爷还得刀枪相见,演武场上再打上一回。”
凝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红着脸怒瞪他:“八字就写了一撇,你扯那么远干嘛?”
瑞明低头闷笑不吱声。她瞪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熄火了:“闲话且不提,若要两相合,成亲之前就得备好新宅子,还得是离你我两家一般远近的,那不就是咱们得把家安在京都了吗?京都也不是不好,可是等到……唉,他不愿我天天盯着他,我也不乐意让他天天盯着我啊。我和他本就是两看两相厌的,到最后却不得不待在同一个地方,日子会好过才有鬼呢。”
“哦?他讨厌你吗?我瞧着不像啊。算算日子,他是还没接到你爷爷的折子就急着让族老们来这儿了,想必族规的事他都已经替你办好了。要不是亲自跑一趟太张扬,你爷爷又附信说你五月要去簪花会一试身手,他怕是连这几个月都懒得等了。”
“那是现在好不好?”凝宝皱眉,“你不想想当初我到你家多久了你还把我当仇人看呢,他而今身份不同了,脾气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要知道我进京是去做什么,估计他把我挫骨扬灰的心都有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巴望我去见他?”
瑞明神色一凛,勺子在碗沿上轻轻磕了一下:“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那样做了?”
“嗯。”凝宝点点头,认真地道:“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他的消息都是我从别人的口中听来的。我没有见到他的人,单凭别人说的那些事就断定他无药可救,还鲁莽地跟表哥做了那样的约定,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就得改,我有选择,他自然也该有。”
她瞥眼瑞明,见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道他还是不赞同,便又轻声道:“既然我可以不管我爷爷和我的叔叔们以前姓什么、对我做过什么,那么他也一样。只要我们都姓夏侯,那他就是我们夏侯家的人,就是我的亲人。无论他以前犯过什么错,他要是肯认我这个表妹,肯改过,那我就不会跟他计较,可要是他不肯……”
“要是他不肯又怎样?”瑞明淡淡一瞥他,“你就要取而代之了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做了。”凝宝低笑一声,坚定地摇摇头,眸光轻转望住他,左眉微挑,桃花眼微睐,半边嘴角就斜斜地扬起来,笑得又坏又狡狯:“只是,他若不肯,我就只好训到他肯了。”
戌时末他两个拎着大包小包和两盏金红色的鲤鱼灯有说有笑地打道回府,在离王府不远的转角处瞧见凝宝那四位鼻青脸肿衣衫污糟的叔叔时,他两个也没露出半点惊讶来。凝宝还笑嘻嘻地问她二叔夏侯楚恩:“怎么着,二叔今儿个也有兴致跟人过招了?”
夏侯楚恩面上一窘,别开眼去看远处,那声气怎么听都带着点怨气,话却是难得的实诚:“你以为我想?我这是遭了无妄之灾了……哼,拉架把自己也搭进去,真够背时的。”
相较之下,那两个打架的倒是脸部红心不跳。
一个嘴角有伤还扯着嘴角冲凝宝傻笑:“别听你二叔瞎说,我和四哥没打架,就一时技痒,嘿嘿,切磋了下。”
一个冰山脸上多了些青紫却仍旧面无表情古井不波,还很自然地把凝宝手里拎的那串装着各类小零食的纸包接过来,将自己手里的一盏沾了灰的飞燕灯递给她:“对对子赢的,没有鸽子灯,你凑合着玩吧。”
与夏侯楚恩同样遭受池鱼之殃的夏侯楚翔没好气地瞪了他俩一眼,摸摸肿起来的右腮帮子,扭头跟凝宝告状:“他们只顾着打架,把那小鬼头给弄丢了。”
凝宝一惊,未及开口,夏侯楚焱已不满地叫起来:“五哥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不肯给那小鬼猜灯谜赢那盏云翘灯才把他气跑的,怎么现在倒赖上我和四哥了?”
这一声“四哥”叫得很是自然,就像他和夏侯楚峰之间从未有过嫌隙一般。看他们几个的样子,这一架打下来,他们之间该解开的心结解开了,该消的气也都消了,以后应当不会再闹面和心不和了吧。
瑞明心中暗笑,见凝宝把东西扔给夏侯楚翔就要折回去找人,忙拉住她:“急什么?五叔的话还没说完呢。明扉要真走丢了,叔叔们还会安安心心地在这儿等咱们回来么?”
凝宝一愣,扭头瞪夏侯楚翔。夏侯楚翔好歹也算是她的长辈,但在她面前不知怎么就是没有跟她顶牛的胆气,尴尬地摸摸鼻子,干笑道:“我是没去追他,不过叶阳大小姐和你五婶去了……”
夏侯楚恩突然冒出一句接上:“所以他这就是恶人先告状了。”
啊啊,这家伙居然落井下石!他明明也是帮着拉架反而被卷进打架中的受害者好吧!夏侯楚翔脸一黑,斜眼觑着他那位不仁义的二哥。可还没等他开口,夏侯楚焱已一步过来站到他两个中间,隔断了他对夏侯楚恩的目光射杀,还幸灾乐祸地看着夏侯楚翔,抱手笑道:“看,我就说二哥为人最公正了,你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告恶状?没门!”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夏侯楚恩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右耳朵,狠狠一拧,冷笑:“可不是嘛,偷奸耍滑告恶状的我看不顺眼,跟自家兄弟大打出手还把好心劝架的哥哥们一并打了的我更是不能放过!”
夏侯楚焱吃疼闷哼,嚣张气焰顿消,不敢还手,挣扎又疼,只得缩着脖子低声告饶。
夏侯楚恩完全不管旁边还有两个小辈在看,着实惩治了他一番,直到他的右耳朵整只通红才放手,放手后又冷哼一声,道:“往后你要是再跟四弟打架,最好给我躲远点打,不要叫我瞧见了,不然你这耳朵就别要了。”
凝宝一听就明白了今晚挑起事端的是谁,把拉架的先卷进打架里去的又是谁。素来精明沉稳的夏侯楚恩都能被惹毛了,到现在还要当着她和瑞明的面不顾形象地以设陷阱加偷袭的方式惩治夏侯楚狄,想必他在这一架里吃的亏不轻,脸上伤痕虽不多,身上的伤却一定不会少。
看他们四个消停了,整理衣衫发髻准备回去了,她忙紧走两步捉住夏侯楚恩的袖子,将手里的花灯举高了些,轻声问道:“二叔,你伤着哪儿了?没伤着骨头吧?”
夏侯楚恩一愣。自从他那次毫无预警地解开凝宝身上的惑神法之后,凝宝平日里待他看起来跟待别人差不多,实际上他还是能感觉得到凝宝不愿意亲近他,甚至只要一看见他,凝宝就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戒备起来。他原以为这样的情形这辈子都没机会改变了,却不料此刻她为着他短暂的失态担心他。
花灯里散发出的柔和光芒照亮了她的脸,那张与他的大哥夏侯楚狄有五六分相像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焦急,叫他不由得失神一瞬。仅是一瞬,心里便似有暖流注入,慢慢地,将那颗他以为早已被尔虞我诈锤炼得足够坚硬的心也软化了。
这个其实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的男人轻轻别过脸避开她询问的目光,须臾,唇畔浮起丝浅浅笑意:“我又不是纸糊的,你还怕你六叔那几下花拳绣腿能伤得了我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