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涛和关志久半信半疑却并不追根究底。
从昨夜的事他们就看出来了,他们投效的这位新主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愿意把原因告诉他们的话,她自然会说,她不想说的时候,他们静候吩咐就行了,不用伤精费神去揣测她的心思,而他们也未必能猜到她打算做什么。
当然,她之前跟覃伯说的关于那位老爷子留给覃伯的遗言的事,他们心里确实很好奇,但还是聪明地选择了忽略。
想知道一个人的秘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主子的秘密在有的人眼中是把柄,对他们这种性命荣辱都已与主子的安危牢牢拴在一起的人来说却是不知道比知道好,因为那代价他们不一定付得起。
他们的乖觉和自制力让凝宝相当满意。瑞明的计划如果顺利,晚上她就可以拿到北宣王府里所有人的详细资料,没必要再让罗涛和关志久在过年期间操劳,她便很大方地给他们放了两天假:“回去安排好轮值的人,你们俩就安安心心地休息,旁的事我会处理的。”
罗涛和关志久受宠若惊,却俱是摇头拒绝。罗涛道:“覃伯和顾老究竟可以调动多少人尚属未知,大小姐还是不要大意为好。”关志久也道:“大小姐就要继承家主之位了,明少又是宗政王爷的心尖尖,这节骨眼上要是出点什么事,属下等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他两个态度坚决,凝宝也不多说,笑着点点头算是领了这份情,让罗涛先回锦芳苑布置,自己领着关志久进了紫宣苑。
战场不知何时已经挪去了内堂,两张矮几拼在一处,上面摆了两个棋盘,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紫色地毯,五个人分作两边席地隔几而坐,黑子白子厮杀正酣。
只是……
“诶,师父,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了?”凝宝懒洋洋地走过去挨着瑞明坐下来,支起一条腿,肘抵膝上,斜眼瞅着对面那四位爷字辈,拿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一对四也就罢了,你们还同时开两局,这不是存心欺负人么?”
七爷抬眼淡淡一瞥她,又瞟眼退到一旁跪坐下来给她斟茶的关志久,左眉一挑,简洁明了地丢出两个字:“滚蛋。”
凝宝不恼反笑,腆着脸凑近去,指着自己的鼻尖:“师父,你舍得?”
七爷这回连眼皮都懒得动了:“一盘棋下到半路就丢下师父,自己溜出去玩到现在才回来,这样的徒弟我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呃,又小心眼了呢。凝宝偷偷吐吐舌头,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这不是知错能改,玩够了就赶紧回来继续陪你下棋了吗?”
她说着就随手拈了粒黑子往棋盘上搁,恰将七爷的围堵之势拦腰截断。
七爷一愣之后登时气结。他特意做了两路攻势,一虚一实混淆耳目,好容易哄得瑞明信以为真,集中火力攻击他那路外强中干的诱饵,他只差这么一着就能将包围圈收口赢了这一局了,谁知道凝宝会中途跑回来,还一下就把他的心血给毁干净了。
抬头一看,凝宝居然还敢挤眉弄眼做鬼脸挪揄他,他的淡定面具当即崩毁殆尽,顺手将手里的棋子照她的脸上扔过去:“死丫头,你没事回来捣什么乱!”
凝宝早有防备,前一秒还在摩挲下巴的手指,后一秒就稳稳地夹住了那粒白子,还冲他晃了晃,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回来就是为了捣乱的嘛,师父。我要是不捣乱,你岂不是会很无聊?”
她那么坦白,到叫人不好生气了。七爷恨恨地瞪她一眼,冷不丁抬袖照棋盘上一拂,胜负已定的棋局顿时乱作一团。
凝宝傻眼了:“诶,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啊!?”
七爷顿觉心情舒畅,笑眯眯地喝口茶,反问道:“我怎么不能这样了?嗯?我跟瑞明本来下得好好的,谁叫你要来捣乱呢?你既是自己承认存心捣乱了,这一局自然不算数——你不是回来陪我下棋的么?好啊,把棋子收拾好,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凝宝被反将一军,张口结舌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不过她成功转移七爷的注意力,瑞明只用应付那三位老爷子这边的棋局,压力大减,她和七爷斗嘴的当儿,他已轻松收尾。
三老倾尽全力联手攻击他一个人还落败,面子上都有点下不来,因着只输了两子,心有不甘,迁怒凝宝,一个二个都来指责她不该半中跑回来捣乱,害他们分心输了。
瑞明也不帮她分辩,只笑吟吟擎着茶盏浅抿,看她要如何应付那三个老小孩。
凝宝无缘无故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真真是哭笑不得:“不是吧,爷爷们,我不去午睡不去玩,特特回来陪你们下棋解闷,你们竟然还嫌弃我?”
夏侯临辉冷哼:“你这是来给我们解闷么?分明是来添堵来了,我们不嫌弃你嫌弃谁去?”
凝宝一噎:“那您说怎么办吧。”
夏侯临辉跟七爷交换个眼色,又斜她一眼,很不耐烦地道:“有瑞明陪我们就够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闹腾了。”
凝宝还没开口,夏侯临辉已挥手赶苍蝇似的赶她了,七爷竟然还帮腔道:“还愣着干嘛?去玩你的去!少招我骂你——哼,臭棋篓子!”
奇怪了,他们这么急着赶她走干嘛?难不成……凝宝狐疑地看向瑞明,瑞明却什么暗示都不给她,微微一笑,道:“你又不爱下棋,勉强自己留下来也没意思。你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这会儿要是不困,还是去府里随意走走消消食的好。”顿一下,又道:“你不是当着叔叔们的面说要重重赏赐昨晚上帮着出力哄你开心的那些下人么?你表哥怕你没空,刚才已经把人都召集到演武场那边去了,你要是没事就过去看看吧,毕竟话是你说的,你不露面也实在说不过去。”
凝宝一愣,瞅瞅对面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的七爷等人,揉揉鼻子,嘀咕道:“也行吧,反正这会儿你们都嫌我碍事。”
她把关志久倒给她的茶一仰脖喝光了,抹抹嘴,起来领着关志久出去了。
她前脚刚出内堂,七爷便一扫方才的悠闲样儿,侧耳听了一会儿,低声道:“走远了。”
这话如同解禁的魔咒,那三位老爷子齐齐松了口气。
“那丫头不会真生气了吧?”夏侯临辉挺担心的,“刚才看她一脸不高兴,还说咱们嫌她碍事来着……”
七爷摆手道:“得了吧,她哪是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我们不说破,就是明摆着要放手让她去做,她心里明白着呢。”
宗政宣宏一面帮瑞明分拣棋子,一面笑道:“说是说,老怪物你不是挺信任那个覃悦达的吗?这些年来你府里的大小事你都让他替你处理,他应该没露什么马脚让你起疑才是,这回你是怎么想到他身上去的?”
他不提覃伯还好,一提夏侯临辉就郁闷了。然而郁闷归郁闷,现在能留在内堂里的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也都是真心实意想凝宝好的人,告诉他们实情好过让他们蒙在鼓里瞎猜生忌:“哪里是我想到的?”
他指指瑞明,又虚虚一指门外:“这回的事多亏了这孩子和老酒鬼家的孙儿,要不是他们俩看得清楚想得通透,我怕是到死还不知道老覃的主子另有其人呢。”
他这话说得有气无力,沮丧之意难遮难掩。七爷和宗政宣宏都有过同他一样的经历,不忍看他难过,忙不迭地安慰他。
谁知他沮丧了一会儿就笑起来:“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没事的。谁也不是神仙,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再说了,虽然老覃效忠的是别人,但这些年来他不仅没害过我,还帮我做了很多事,让我省了不少心。要是他能过得了羽儿的这一关,以前的事我也不打算追究了。”
七爷一怔:“你还要让他继续留在府里?”
“羽儿若是肯放过他,我还去为难他做什么?”夏侯临辉诧异地瞥他一眼,“更何况你又不是没看见罗涛和关志久现在的样儿,比起从前来确实是老实多了嘛。羽儿既然能在短短一天内收服他两个,要收服老覃应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吧。她要是肯让老覃留在府里,自然有办法叫他乖乖听话,老覃要是愿意听她差遣,于她于我于大家都有利,我干嘛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府里?”
七爷还是理解不了:“你不觉得碍眼吗?以前你不知道他对你忠心是装样子骗你的,现在知道了,你还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跟以前一样把府里的事交给他去管?”
夏侯临辉的目光慢慢从宗政宣宏和刘成万脸上滑过,最后又回到七爷脸上。他淡淡一笑,不知其间包含了几多无奈几多伤感:“要说我一点都不介意,那肯定是假的。不过,任谁都会有不得已的时候吧?但凡有点良心的,受了别人的恩,别人要你报答,你有拒绝的份吗?”
那意思是笃定覃伯也是被光宁帝以一个“恩”字绑住了手脚,身不由己,光宁帝要他怎么做,他不做也不行。
他没挑明那个“别人”是谁,给七爷留足了面子。七爷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夏侯临辉这么一说,他倒是不好再对处理覃伯的事提出异议了。
而宗政宣宏和刘成万对光宁帝挟恩求报的作风有过最深刻的体验。如今他们两家的存亡荣辱都与夏侯家紧紧系在一起,在凝宝就要接任夏侯家族家主之位的这种节骨眼上,让凝宝顺利收服覃伯,避免北宣王府内部出现大动荡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们当然不会建议夏侯临辉用雷霆手段把可能拉到自己阵营里来的好帮手推向族老会那边。
“就这么着吧。”夏侯临辉一锤定音,“咱们下咱们的棋,我孙女爱怎么折腾都由得她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