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红薯出锅,凝宝又洗了半捆嫩油菜,弄了锅汤,加点盐,这就算是晚饭了。
她去前院检查过那七间屋子,果然已是干干净净,乃至于门头柜子底下都找不着一点灰。至于是不是乐平亲自打扫的,看看那三个护卫发污的袖口和鞋面上的水迹,她就晓得了。
凝宝的沉默让三个护卫胆战心惊。循着她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他们不禁汗淌。瞻前不顾后,这顿拳头定是免不了了,于是都低头望着鞋尖暗暗给自己鼓劲。
凝宝却忽然清清嗓子,说:“做得很好,去吃饭吧。”
三个护卫都愣了。
她转过身去,提高音量喊了声开饭。不见瑞明和乐平出来,她也不去敲门,领着那群饿得直哼哼的黑獒径直往后院去。
三个护卫赶忙跟上,她不开口,谁也不敢吭声。
到厨房门口,见灶台旁边支了张老旧的四方桌,上头摆着一簸箕煮红薯和两大盆油菜汤,没饭没肉没油腥,有个叫方幸的护卫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就拿这个喂富铭獒?”
他自觉这一声跟蚊子叫差不多,凝宝却蓦地回头,似笑非笑:“不,它们吃的没我们好。”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它们吃的没我们好”——
凝宝招呼他们坐下,他们不坐,她也不多说,拿了几副碗筷过来,自己坐下来,一口红薯一口汤,边吃还边把小个儿的红薯和红薯皮扔进脚旁的两只铜盆里。
黑獒们在旁边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时不时去铜盆那儿嗅嗅,发现这位新主人是不打算给它们肉吃了,便气呼呼地走了。
凝宝只当看不见,瞥眼三个木头一样杵在桌旁的男人,微微一笑:“你们不饿?先说好,过了这个点就没得吃了。”
他们还是站着不动。方幸壮着胆子说道:“表小姐,请恕在下直言,两位少爷没肉是绝不肯吃饭的,您看是不是……”
“我没让全叔往这儿送肉。”凝宝毫不留情地击碎他的幻想,“闲着没事养一身膘,不是天生懒货也蹦不高。”
方幸噎了噎:“可是……”
“没事。挑肥拣瘦是因为不够饿,等饿极了,他们自然就不挑了。”凝宝低头继续啃红薯,懒得再跟他多说。
乐平和瑞明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一个挨了揍一个挨了冷眼,估计都在赌气,不吃就不吃了吧。可这些护卫难道也个个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觉着食物粗陋不配给他们充饥?真是好笑!
要是卫戍在,卫戍一定不会挑三拣四跟她讨价还价的……凝宝望汤惆怅。说了是贴身护卫的,他都离开了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瞧出她没有退让的意思,方幸和另一个名叫成玉的护卫便告声罪,走了。
怀坤却不走,一声不吭地拿碗打了油菜汤,抓了两个红薯去门外蹲着吃起来。他吃得很快,隔会儿又进来添汤拿红薯,完了还是一声不吭出去吃。
来回三趟之后,他把碗搁在灶台上,道声“表小姐慢用”,兀自出去了。
凝宝对他的印象立马好很多。她吃完正准备打扫战场,怀坤又进来了:“表小姐,可以收拾了吗?”
凝宝一愣,点点头。
他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利索地刷锅洗碗扫地擦桌子,末了还添柴烧水,把狗食盆拿出去门外挨墙放好,这才对她说:“表小姐,水烧好就会送到各屋去,不会误了您定下的时辰。”
凝宝想不到这人的态度会转变得那么快,一时间有点不能适应,只会愣愣点头。
怀坤过去灶门那边坐了,忽然扭头来冲她笑笑:“表小姐,平少爷脾气确实不怎么好,但他没恶意的。”
凝宝扬了扬眉,并不接话,把剩下的红薯抬出去倒在狗食盆里,进来拿搭在窗台上的手巾擦了擦手。
怀坤又低声道:“表小姐进府没多久,许是不知道……有人跟您提起过池少爷和少奶奶的事么?”
池少爷和少奶奶?凝宝努力回想这段时间得来的有关南斗王一家的资料,没费什么劲儿就寻到了和这称谓相符的人——宗政云池,南斗王唯一的儿子,十九岁时娶了表妹宗政南烟,二十四岁时得子乐平,时隔两年多,又迎来了次子瑞明的降生。六年前,夫妻两人在前往德南山慧光寺上香的途中不幸染病身故。
“你说的是宗政云……咳,我大伯和大伯母?”凝宝迅速转换称呼。无缘无故多了那么些“亲戚”,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她没有挖掘已故之人秘密的习惯,听怀坤嗯了一声就要往下说,便淡道:“生老病死不由人。逝者已矣,没谁会闲来无事嚼舌根……你看着火,我去前院看看。”
刚对怀坤生出的好感打了折扣,她说完就走,一秒都不多留。随便挑了个房间,要去瑞明那屋把包袱拿过来,叫了他几声,他不应也不开门。
要是包袱里只有衣服,撂着就撂着了。可衣服里还裹着几本空白的小册子和些别的物件,万一被瑞明翻出来,又是一场麻烦。
凝宝耐着性子再唤他几声,他就是不理踩。凝宝想踹开门又怕吓着他,只得绕到后窗那边去。
看窗户还开着,她暗呼侥幸,干脆利落地翻进去。没发现瑞明的踪影,无意中瞥了眼内间墙角那个掉漆掉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柜,凝宝不由叹气。衣柜门外露着片玉白的布料,显然那只章鱼就躲在里面。
要不……去哄哄他?凝宝抓抓头。这小子脾气比驴倔,说他数错了数就能让他哭一夜,丢着不管,不晓得明儿他的眼睛会不会肿成桃子。
手快触及柜门了,凝宝想想又缩回来,去外间把包袱一挎,过来冲着柜门说道:“瑞明,你不想出来,我不逼你。可你快十七岁了,别的事你可以不懂,有些事我却不能不教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乐平是你的亲哥哥,他被教训,你很开心吗?你觉着你那时候在旁边笑,我还该夸奖你让你继续在那儿看你哥哥受罚,是吗?”
里头没动静,凝宝不泄气,引经据典举例说明。直说到月牙儿爬上树梢,她才舔舔嘴唇,给出结束语:“你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没关系,从明儿起我每天给你讲一个时辰的道理,等到你想得通了,我再教你别的。”
她爬上窗台,往下跳之前又回头道:“对了,我给你留了几个红薯在蒸笼里捂着,你要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拿来吃。衣柜里闷,不要在里头睡觉。明儿卯时我会来叫你起床,到时候你要是赖床,我……”
衣柜门嘭地开了,章鱼裹着被子滚出来,眼泪汪汪地坐在地上边大口喘气边申辩:“宝,我、我早想通了,可、可门老是打不开,我、我出不来啊!”
凝宝一想,囧了。貌似她之前一直都是靠在衣柜门上说话的……
——————某妃的话————
唔,我就想问问,这本书,到底有几个人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