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称呼?顾金清面上一僵,眼神微变。
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凝宝已经出去了,脚步轻快,悠闲得像是要去游园赏花,而不是到他指定的地点去准备应战。
顾金清眯了眯眼睛,看也不看屋里怔忡的两人,快步出去朝候在外头的那六个小厮打了个手势,便一撩衣摆跃过栏杆,无声地落在庭院里。
檐下悬着的一溜红灯笼都亮着,庭院里的积雪早已除尽,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今晨又遭铲雪的小厮们踩踏过,平整如砌了水磨青砖。
凝宝不紧不慢地沿着走廊走到尽头,下台阶,转进庭院里,在与顾金清相距约四五丈远的地方停步。
她依旧袖着手,厚重的白狐裘依旧裹在身上,站定了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不要我叫人搬几把椅子出来给看戏的人坐?”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轻飘飘地从走廊上那几个分散开来的小厮身上滑过,唇角微弯,浮现在脸上的不再是那种坏狐狸味儿十足的笑容,而是一种轻松的,带着些许戏谑意味的笑容,仿佛在说:我很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伎俩。
“大小姐说笑了。”顾金清的笑声显得有些生硬。
“我不擅长说笑。”凝宝收回目光,淡道:“况且家主承袭仪式必须由族老会主持才能得到族人们的认可,我怎么敢在族老们面前说笑呢?”
顾金清沉默数秒,方干笑一声,道:“在下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
有时候短暂的沉默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更何况他都不敢“我”了,改了“在下”了。
只不过,他不愿承认的话,她也不会勉强的。
凝宝笑了笑,转头看向从屋里出来的罗涛和覃伯,直到他俩快要到台阶那儿了,才把视线移回顾金清脸上。
顾金清见她唇动,只道她还要对他说什么,谁料她眼睛看着这边,话却不是说给他听的——
“东厢走廊上站着的那六位,蹩在转角那儿的那两位,刚刚摸进夹巷里的那四位,还有趴在屋顶上的那八位,锦芳苑如今的规矩是,每日戌时末之后,无我允许,不论下人、护卫还是暗卫,一律不得进入内院。我虽有心留你们捧场,可惜你们一来非我锦芳苑中人,二来你们的主子现在扮的是给我爷爷守大门的门房,凭你们的身份,还不配看我夏侯霖羽唱戏!限你们一息之内给我滚出内院,否则……”
“否则什么?”
屋顶上传来一声冷笑,旋即便有抹黑影跃下。像是在故意炫耀,下落之势不疾,轻盈若随风飘落的红叶。
顾金清还没从凝宝那番话带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忽见她右手猛地一扬,下意识地闪身避让。
等他发现凝宝攻击的对象不是他的时候,那片“轻盈若随风飘落的红叶”就重重地摔进了庭院里,发出老大一声——
“嘭”!
紧接着廊上“叮当”响了几声,似有金属物件落地。
全场死寂五秒,正往西厢去的覃伯和罗涛忍不住退回来看究竟,恰听得廊上有人惊讶地道:“铜板?”
凝宝目光微闪,循声望去,只见廊上的六个“小厮”有四个僵在原地,剩下的那两人已经退进了屋里,挡在门口的那个正朝被他护在身后的那个人展示他右手里托着的东西。
缩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似乎发觉在这种时候大声说话很不明智,于是压低了声音嘀咕:“她扔个铜板都能打断你的手指,你还说她不足为惧?”
可惜现在风不够大,不到十丈的距离,别说他低声说话,就是他不出声,他急促紊乱的呼吸声也已经将他的真实心境出卖给了凝宝。
这个人就算习武,武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挡在他前面的那个人身手不弱,从屋顶上跳下来的那个要不是太大意,躲开她的攻击应该没问题……
凝宝迷糊了。
七爷说过,族老会的九个族老有七个“与废物无异”,那两个假族老夏侯珉善和夏侯梁月却是棘手人物,身手够好,城府够深,能放弃自己的身份、容貌和爱好,改掉自己所有的习惯,倾尽全力去扮演另外一个人足足十五年,连对方的亲戚朋友都不曾起疑。
而从覃伯对“顾金清”的突兀言行所表现出的慌乱无措,“顾金清”在言语里所透露出的有关光宁帝的私密,还有“顾金清”对她的试探所作出的反应来看,他肯定就是那两个假族老中的一个……
好吧,就当他们深思熟虑不会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另一个假族老没有参加今夜的行动,不慎被她击落的那个人和接住了“暗器”的那个人都只是身手好的护卫暗卫侍卫之流,那么被护着退进屋里的那个男人又是什么人?
假族老带人秘密混进北宣王府,好容易等到这么个好机会可以打她个措手不及,却特意请了今上怀然派来的传旨太监或是某个“与废物无异”的族老来看戏?
可能吗?
不可能吧!
“大小姐果然好身手。”
顾金清低沉的声音幽幽地从对面飘过来,强敌在侧还敢神游且游得不亦乐乎的凝宝终于舍得回魂了。
她看看眼神阴沉的“顾金清”,又看看蜷缩在荆棘花丛旁生死不明的那片“轻盈若随风飘落的红叶”,诧异得不得了:“我刚才走神了,你为什么不趁机出手呢?”
“顾金清”脸一黑,气有些不顺:“趁人不备,在下尚不屑为之。”
“哦。”凝宝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漫不经心地把凉冰冰的右手掖回袖子里,“那么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并不是因为疑心我装作走神想诱你出手你才站着不动,连同伴的死活都不去查看的。”
顿一下,她又很诚实地告诉他:“你不用太过担心,北宣‘阎王’是过去的事了,你们做的不是太过分的话,我是不会杀人的。他们五个只是被我打中了檀中穴……唔,我很久没用铜板当暗器了,出手可能重了点,不过顶多是打穿了皮肉,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的。”
“……”真要打穿了檀中穴还“不会有性命之虞”?见她的鬼去吧!
凝神细听也听不到伏在荆棘花丛旁的那个黑衣人的呼吸声,眼角余光又觑见堵在屋门口的同伴朝他打出的代表“四人已死”的手势,“顾金清”差点吐血,心里忍不住开始怀疑刚才凝宝是不是真的走神了,他是不是真的错失良机了。
没交手就莫名其妙折损了五名好手,“顾金清”痛定思痛,决定还是不要跟她废话听她废话了,动手把这毒舌辣手的货放倒了再谈合作。
本来嘛,战前废话这种事不是强者对弱者的轻视,就是强者对弱者的变相炫耀,在这种普通人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就博得北宣“阎王”之名的怪物面前,轻视和炫耀根本是嫌自己命长了。
“大小姐打算空手?”“顾金清”摆正态度,表面上装出一副“我不想占你便宜”的样儿,实则暗运内力,只等她一开口就要出击。
凝宝好像又走神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斜对面那扇悄悄打开条缝的窗户,一会儿疑惑地皱眉,一会儿又似有所悟的扬眉。
“顾金清”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她仍然没反应。
“顾金清”耐住性子再问两次……
他不小心就握拳握得指节啪啪轻响了。
连他握拳握得指节啪啪轻响了,她都没反应,那说明她真的又去神游了。
秉持机不可失的原则,“顾金清”当机立断,提气缩肩屈膝蹬地一纵跃起,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气势汹汹地朝她扑将过来!
看似浑然不觉危险逼近的凝宝在他跃起的一刹忽然转头冲他甜甜一笑,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扑向走廊!
堵在屋门口的那人神色一凛,立刻压低上身作出防御的姿势,却见她中途下落,双脚猛地一蹬栏杆,顺着廊柱蹿上去两丈多高,伸手抓住屋檐下的横梁,身子使劲往外一荡……
“上面的小心!她上去了!”
示警的声音够响亮够尖利,只不过慢了一点,而这一点已经足够凝宝把屋顶上那八个自认比下面的人安全的“戏迷”踢下去砸庭院里刚落地的“顾金清”了。
诚如她所说的,她不会随便杀人了。虽然这八个挨踢的比方才那五个被她的铜板打穿檀中穴的看起来更惨,但在挨了她那蹬过三年杂耍大缸的脚一下,又从两丈多高的地方摔下去,还没能成功让“顾金清”变成肉垫的情况下,他们飞进荆棘花丛里之后都还是惨叫着爬出来了。
凝宝为自己在控制力道方面的进步感到骄傲,在“顾金清”的脚尖触及屋顶的前一秒纵身跃下,把后巷里已做好准备迎战的那四个喽啰几巴掌拍得全部贴墙当壁虎去了。
“顾金清”从屋顶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破开东厢离角门最近的那间屋子的后窗,翻进屋里去了。
等“顾金清”冲出屋子站到走廊上的时候,转角处那两个准备异常充分的喽啰已经被她揪住头发从暗影里扔到光明处来了。
两个都是面门正中一拳,颈侧又挨了一记手刀,鼻血横流,深度昏迷。
从地上追到屋顶上、又从屋顶上追回地上的“顾金清”已是额头冒汗,额侧青筋凸起,见状更是怒火腾燃,二话不说就挥拳攻向她!
脸上手上还沾着血迹的“凶手”出人意表地以闪电般的速度躲到一棵廊柱后,突然哀声叫道:“救命啊,怀然表哥!他要杀我!”
因着窗户缝太细没能看到全部战况的“小厮”陡然一惊,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窗户,大吼:“大胆夏侯珉善,你敢杀她,朕诛你九族!”
好吧,全场再度死寂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