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翔水苑里群獒狂吠无休,某些人惨叫哀嚎不断。直到入夜,这种令整个王府都陷入噩梦般恐慌气氛的喧嚣才勉强止住。
守候在翔水苑外的全叔已是汗透衣背,神情恍惚。要不是银花和他口中“出府寻医”的卫戍一左一右扶住他,他早是坐到地上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全叔抓住卫戍的胳膊,声音颤得厉害,“她你都不怕,几条狗算得了啥啊?平少爷的安危要紧,你就委屈委屈……”
他刚说到一半,忽听院门轻响,卫戍脸色一变,丢下他就闪进了转角后的暗影里。
门开,凝宝拎着两个大包袱走出来,把全叔、银花和一干护卫都扫视一回,接着就将两个包袱重重摔到门前的空地上。
暗青油绸包袱皮散开,桂花糖、茯苓糕、干肉丁、盐瓜子、淮山参、跌打药、三花丝做的外袍直裰内衫底裤……还有一包铁钉、两副袖箭和三把匕首。
全叔的脸唰地白了。
凝宝抱起了胳膊,朝后一脚把偷偷摸摸想出来捡肉丁吃的六喜踹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全叔,很神奇吧?我离开这院子不到三个时辰,那五间空屋子里就突然冒出来那么些玩意……诶,我爷爷临走前是咋说的?阴奉阳违,教表弟骗表姐……是不是也该照军法处置啊,全叔?”
全叔低头抹汗,讷讷道:“表小姐请勿动气,老奴一定彻查此事,一定……”
“不用那么费事了。”凝宝冷笑一声,“要是谁看不惯我的做法,觉着自己能比我做得更好,尽管去给我爷爷说,少在后头耍阴招使绊子。只要我爷爷同意让我回家乡,我立马就走,一天都不耽搁,省得大家浪费时间,弄得你不高兴我也不开心,何必?”
不等全叔吱声,她一指银花:“你也甭跟我扯什么谁伶俐谁笨手笨脚。我不让你进院子,是怕坏了你的名声。你要觉着没事,一天三顿吃素你挺得住,那就去收拾收拾,明儿卯时正过来。”
吴妈妈缩在个护卫身后,大约是不想让她看见。凝宝的手指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指向了她所在的位置:“刚过了一天一夜你就能看出来瑞明瘦了憔悴了,真是了不起。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心疼他,不给他塞吃的,倒送了他两瓶海椒粉……你是打算让他吃什么都蘸海椒粉呢,还是想叫他没事就往眼睛里抹,把眼睛弄瞎了好赖我啊?”
两个兵士看见她踹六喜,虽不是自家养大的狗,心里头还是堵得慌。他俩顺着墙根蹩过去,瞅空就想往院里钻。凝宝眼疾手快一手扣住一人肩头,愣把他两个捏得不能动弹。
“我知道你两个放心不下那几只狗,不过你们要进院子却是不能够。”凝宝把两个兵士推出去,扭头一记眼风就让呜呜低叫的那四只黑獒闭上了嘴。
她也不多解释,只道:“往后每隔七天我会带它们出来遛弯,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干嘛不让它们吃肉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凝宝退后一步把门关上,不忘提醒:“没我的允许,擅闯翔水苑者,后果自负。想钻空子往院里送东西的,最好先想想到时候遭罪的是谁再做决定。”
锁上门,她没有急着回屋,凝神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才笑眯眯地走到院里。
她招手唤来六只黑獒,解开绑住袖口的黑带子,便有许多干肉丁从袖子里掉出来,逗得黑獒们吃完了还追着舔她的手。
“看,我说了你们好好做事就会有肉吃的,没错吧?”凝宝揉揉二喜的耳朵,低声笑道。
早先出门,全叔是第一个出现的,那两个爱狗如命的兵士却是最后才赶到的。想必那时候,他们已照全叔的吩咐把包袱送到翔水苑里了。他们是四喜的老主人,有大喜盯着,五喜和六喜不敢随便攻击,不能算失职。
乐平没趁机逃跑,不是他不想走,八成是全叔不许他走。老爷子的命令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倘若乐平不幸又落回她手里……全叔也不想把自己军法处置了吧?
凝宝瞥眼鼻青脸肿对着大铜镜扎马扎到汗如雨下的三个护卫,掏出火折子,过去把他们屁股底下的时明香一支支点燃。跟着她又调整了下拴在他们腰上的铁链,令挂在铁链另一端的铁球稍稍离地,坠得他们身不由己朝红通通的香头靠近。
“不想多几个香疤弄折了腰,就扎稳啰。”凝宝淡道,“三番五次犯禁,扰乱我的计划,乱翻我的东西……没让你们试遍我的手段,单叫你们扎马一个时辰,你们该偷笑了。”
三个护卫俱是面无人色,咬紧牙关努力止住下坠之势。早知道她包袱里藏着一堆刑具,他们哪有那胆子帮乐平啊。这才试了“锁龙箍”和“脚底蚁”,他们就已面目全非,怕是连亲娘都未必能认得出他们来了,要是试遍了……果然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很轻松,轻松得他们都快哭了。
“香到戌时末就能燃尽,我希望届时你们已经想通了。”
三个护卫很想大叫不用等到戌时末了,他们现在已经想通了,通得不能再通了。可是开口说话必泄真气,泄了真气就会先来个大杯具,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凝宝进屋拎出乐平,再进另一间屋子拎出瑞明,悠哉悠哉地往后院去了。
“你,生火。”凝宝把乐平扔到灶门口。看看缩头缩脑可怜巴巴偷瞄她的瑞明,微微一笑,拿个草墩给他坐,又拿了把小刀和七八块姜扔到他怀里:“来,你刮姜。”
瑞明扁扁嘴。没了海椒粉,憋了半天憋不出眼泪,他只得气呼呼别一眼抓着烧火棍摆出防御姿势的乐平,当真低下头老老实实刮起姜皮来。
他的合作态度让凝宝颇为满意。她就说嘛,这小子看着就不是那种会耍心眼的。人虽然娇气些,但哪里就有那么多眼泪了?
最可恨是那吴妈妈,年纪一大把,见天瞎教乱来。要不是她怕有所遗漏,把八间房都搜了一遍,兴许瑞明瞎了她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
“往后别人再给你东西,你先拿来给我看,不许自个儿乱吃乱抹,知道了不?”凝宝摸摸瑞明的头,放柔了声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表姐不会害你,别人可就说不准了。”
瑞明望望她,半天才点点头:“知道了。”
凝宝一乐,从锦囊里摸出块桂花糖来塞到他嘴里,忽听乐平嘀咕:“哼,笨蛋……”
凝宝脸一沉,过去劈手夺了烧火棍,照他右腿上就是一下:“我宁可他笨些,不懂得害人骗人——赶紧生火,别告诉我你蠢到连火都不会生!”
乐平这天没少挨打,这一棍恰中了旧伤,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像之前那般撒泼打滚,恨恨瞪她一眼,闷闷地坐下来:“你当都跟你一样啊,火都不会生……”
凝宝不理他,扔下烧火棍,丢了火折子给他,打水入锅,自去拿了石臼来捣红糖。
乐平文不成武不就,除了耍嘴皮装装硬气还会干嘛?把吴妈妈丢给全叔处理应该没问题,不过今后势必要盯紧全叔,再不能让他教乐平骗人!
若非狗狗们总想往那几间空屋子里钻,她差点就真当那小子是大彻大悟浪子回头了……嘁,闹半天是怕存货被发现,故意来这么一出扰乱视听。没揍到他爬不起来,真是便宜他了!
“一会儿喝完姜汤就去睡觉。明儿卯时正都给我准点起床。乐平扎马一个时辰,绕院子跑半个时辰。瑞明跟我学冲拳,然后绕院子跑二十圈——身体好心才能正,心不正学什么都白搭,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