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怎的这会儿回来了?”
这回说话的是青提。
面对青提,洛墨那自打回到凤仪以来就略显木然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眨了眨眼,端详着青提出落得越发不俗的容貌。
好多话才到了嘴边,就又咕噜噜地给咽了回去,最后洛墨则问了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青提,假若我想出宫,你会和我一起吗?”
“娘娘……”青提的话欲言又止,以着一种认真的目光回视了洛墨片刻,而后简短道,“奴婢自是愿意的。”
青提果然没让洛墨失望,如果换成别人,少不得要问上一两句缘由,然而之于青提,以及远在他乡的荔枝,则往往对于洛墨的决定不会抱有半分犹疑。
哪怕她们自己,与旁人同样的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恩,你且前去拾掇行囊吧。”
洛墨垂眸,说完话便不再看青提,自是刻意忽视了青提略带茫然的目光。
榴莲追在后头问,洛墨没有理会,脚步始终是往阿彦所在的床铺走去。
小家伙似乎在自己不常关注的这段时日里又长大了不少,洛墨低声一叹,手指抚上软软的脸庞。
没多时,阿彦便睁开了眼。
眼里本是大梦初醒,却在瞥见母亲时分有了不少神采,当即起了身,而后便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中,低声道:“娘亲,阿彦好想你。”
长大的不仅是身子,还有心,见阿彦已经能够如实表达自己对家人的想念,不再是前世那个甚么也不肯同人说的缄默小孩儿,这一刻洛墨心中的欣慰已然超过了先前带来的那份复杂。
“娘亲,您怎么了?”
阿彦抬了头,本是喜悦的笑,见了自家娘亲眉头不展,当即也摆了个同款的表情,切声问道。
“没什么,”抹了抹阿彦的眉峰,洛墨笑了笑,柔声答道,“娘亲见你又懂事了,心中甚慰。”
“是嘛?”
阿彦茫然地眨了眨眼,显然对洛墨的话表示既开心又感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不足一岁的娃儿的表达能力又不足以说明自己的想法,所以只能一味地搂着娘亲,企图以此种方式来让娘亲暖和点。
一定是外面太冷的缘故,恩。
“阿彦……”
洛墨一时间踟蹰了。
接下来的话,说与不说,或许会对阿彦的未来产生极大影响,所以需要慎重考虑。
终于,决定还是得说。
无论如何,让孩子自己做决定,总比这种事要大人全权安排要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孩子自己决定了,今后对于当时情况的接受度就会大大提高,既是一种考量,也属于提前的培养。
“阿彦,如果娘亲要离宫,阿彦愿不愿意同娘亲一起去?”
洛墨的话,直白也算是隐晦,提的是离宫而非离开阿彦的父皇……虽说本意相同,但如换个表达方式,听者便会产生不同的理解。
这时阿彦眨了眨眼,好奇道:“娘亲也要带着爹爹一起吗?”
“不,爹爹太忙了,不能和我们一起。”
“那……阿彦愿意。”
阿彦回答的有点慢,透露着不舍,而语气倒是坚定的,同时也叫洛墨松了口气。
“等青提姨姨拾掇好了行囊,我们便出宫。”
洛墨话还没说完,中途被始终跟在后面的榴莲给打断了,只听榴莲说道:
“娘娘,您,您千万不要冲动啊。”
榴莲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眼前的一切已经大大了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起初的慌乱过后,如今已稍微冷静了下来。
“冲动,本宫可是那等冲动的人么?”
没回应榴莲话里的意思,洛墨笑着说了一句。
“娘娘,有甚么话您可以同皇上好好谈,莫要作出这等极其伤害感情的事呀,况且,大昌的百姓都在瞧着您呐!”再说话时,榴莲已带了点哭腔。
好好谈么,不,那并不是什么可以谈的事。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就像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作熟视无睹,这事儿洛墨不是没想过,本来吧,钟离卿作为皇上,行这等完全是理所当然——但洛墨无法容忍他竟在他曾经为自己精心布置的小殿里!
以及,那故意为之的隐瞒。
将人蒙在鼓里却还装出一副忙碌的模样,数日以来不肯见上一面,还要自己为他无数次早朝缺席独自坐镇应对来自多人审视的目光。
一切的付出,原来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偷腥。
只不过被自己撞见一次罢了,以前那么多时间,谁知道还会有多少次呢?
何其讽刺。
什么曾经说过的“有数学吾心甚安”,如今一想,可不是甚安么,安的又哪里只是心了?
多想无益。
“大昌的百姓……”洛墨重复了两遍这五个字,而后抱起阿彦,向着侧殿走去,口中道,“榴莲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是啊娘娘您……”
榴莲还在不断劝说着,然而,如果让以后的自己知道了,肯定会冲过来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
事实上,侧殿置备的案台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使用了,此刻虽仍是保持着离开的模样,在洛墨眼中却生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漠然摇了摇头,原地将阿彦放下,走到案台前静静坐下,提笔蘸了少许的墨,另一手将一崭新的圣旨展开。
挥笔如行云,未多时,熟悉的字迹便跃然纸上。
那是钟离卿的字。
比起自己的字,钟离卿的字还要多上几分从容与大气,说是不同风格难以模仿极像,然而洛墨偏偏还是学会了。
当然,这与日日代钟离卿批改奏折的关系密不可分。
草拟了圣旨,再寻了他从前放自己这边的玉玺一印,那仿佛皇上亲笔的诏令便成了形。
命榴莲半个时辰后送去承干宫,洛墨便叫上青提径直出了凤仪宫,待到了御书房的三层楼跟前。
此时霞光已没有那般刺眼,映在人身上暖暖的,单手抱着的孩子沉甸甸的,敛眉走进许久未见的御书房,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