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亦凝醒来,头晕脑胀,难受之极。
屋中灯光微弱,略转头,望向窗外,一遍漆黑……竟还是晚上。
床畔,一人单手倚颌,就这么睡着。
看清是冷星辰,凌亦凝苦笑,幽幽一叹。
凌皇胤真的死了,真真正正的死了。
真真正正的没了呼吸,不会再有心跳……灵魂,没了身躯依靠,飘向天边……
合眼,泪水涌出,凌亦凝无法抑制的哭出声来。
冷星辰一惊,醒了,却双眼不睁,只头略偏,便出声轻唤。
“止住,再莫哭了……皇上灵魂萦绕,不忍看见,心都痛了,公主何忍。”
冷星辰温柔的劝阻,反激的凌亦凝呵呵呵的痛苦而笑,泪水更加肆惮。
听得清空气中点点滴滴微动,冷星辰知道,自己做了件‘抽刀断水,水更流’的事,顿时沮丧,无奈的轻叹。
“公主……莫悲伤。当务之急,是如何送皇体入陵归宗,而您,必须做出决定……是私下郊野埋葬,可独您安送;还是交由太后的人送回京都皇陵,您却无法陪送。”
止住悲伤,凌亦凝真正因笑而笑,呵呵两声,轻叹,望向冷星辰。
“这时候,对你来说,能拼尽全力引开我注意力才是要紧吧!”
被看透,冷星辰一愣,显然吃惊。
凌亦凝便苦叹一声。
“这时候……纵使悲伤而死,我亦安乐。”凌亦凝说着,全身酥软,彻底无力,了无生趣,目光轻滑,便望向屋顶:“凤能翱翔九洲了,又如何?”
“公主……”冷星辰心疼,却面不显露。只轻轻一唤。
“别叫我公主了……”凌亦凝摇头,望向冷星辰:“叫我凝儿。我喜欢有人这样叫我……只要还有人这样叫我,他就没走远。”
心疼到眉心浅皱,冷星辰沉息一吁。点头。
“喏。”
因冷星辰的偏执,凌亦凝呵声一笑。
“都说近朱者赤……冷星辰,谢谢你一直伴他左右,将他气息与感觉染带全身,这样看着你,便能落我心静。不再彷徨。”
幽叹,冷星辰不语,只片刻思索,开口。
“当下,辰求公……呵!”冷星辰突然一笑。无奈的摇头:“凝儿……”
“嗯。”盯着冷星辰,明明瞎了双眼的男子,却心如明境,远胜过太多太多明眼之人,凌亦凝感慨的。由衷一应。
得到鼓励般,冷星辰松了口气,微笑起来。
“凝儿……天不容人悲伤,犹豫,必得做个决定呀!”
又被冷星辰冷静的催促,凌亦凝哭笑不得,为他的沉稳而折服。
“难怪他走哪都带着你……”凌亦凝感慨而说。却想到什么,双眉一紧:“而那个炙炎彬……”
“凝儿。”突然打断凌亦凝,冷星辰摇了摇头:“莫疑皇上在世时为何处处护他,他那人,直肠性情,对人待事。皆有分寸拿捏,以完好为主,人,莫不过一善一恶,定了善念之人。本性使然,便是他了。辰亦可为他担保,定未做过任何伤及你的事情。切莫疑他……”
一呵,凌亦凝也摇起头来,感叹万千。
凌皇胤死了,又来一个执着的冷星辰,继续傻傻的保护那炙炎彬。
他何德何能?
“你也好,我哥也好,都愿为他出头,护他,保他……又怎样呢?你也好,我哥也好,你们问过我吗?问过我愿不愿意?问过我喜不喜欢?没有……从来没有。你们觉得他性情中人,是个又聪明又机灵的大好人,觉得他能和我在一起,定能保护好我,照顾好我,便就这样决定了,你们问过我吗?”
冷星辰听着,一愣,怔住。
“没有!你们任谁都没问过我?可你们回头看看哪……他究竟何时好好保护过我?何时好好照顾过我?”
瞪着冷星辰,凌亦凝所有的委屈全部暴发——凌皇胤在的时候,她不忍违背他,从未对他说过的话,这瞬间,再也不想隐忍,也忍不了了,全部吼出。
“冷星辰!你也好,我哥也好,从来没有亲眼看过他与我在一起,是怎样的。他心情好,就对我百依百顺;心情不好了,甩身就走,从不管我感受。他再好,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呀!是,他是个好人,是个威武的神将,是轩辕的太将司,那又如何?他做过我凌亦凝的男人吗?没有,从来没有。既然从未发生过的事,你们凭什么就认定我跟着他就会幸福?谁来做保?你敢吗?你敢站起来为他做保,我跟了他以后,就绝对幸福?你们到底在凭什么断定这一切?你们终究不是我,凭什么代我做决定?”
冷星辰彻底惊呆了……
的确,他与凌皇胤一样,都深知炙炎彬为人,知他个性,大善、英勇、正义又乐观。他甚至与凌皇胤想法一样,不管谁跟了炙炎彬,都一定幸福。
可是,现在听着凌亦凝的哭诉,冷星辰突然犹豫了……迷惑了。
的确,凌亦凝,不比所谓的‘谁’,凌亦凝是独一无二的,举世无双的。
“居然在临死前……呵呵……”见冷星辰哑口无言了,凌亦凝惨笑起来,痛苦摇头:“居然……”
又哭了,凌亦凝突然一扯身上薄毯立将自己整个头盖上,在里面呜呜嘤泣起来。
挨着床的,能感受到床的轻颤,进而感受到凌亦凝的悲痛,冷星辰眉心又皱,幽幽轻叹。
——也许,凌皇胤真的错了。
——也许,他也错了。
可是……
低下头去,冷星辰放弃心中所有想法,陷入沉默,不再说话。
夜,凄凉。
天亮了。
门突然打开,阳光照进来,炙炎彬闪头一躲,再于阴影一挡之后望去,看见凌亦凝。便一愣。
凌亦凝双臂背在身后,她左右的是两金衣卫,而屋里,只炙炎彬一人。
“我问你答。咱们速度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盯着炙炎彬,凌亦凝语气冰冷的冲他说道。
呆呆在看凌亦凝,被绑了整整一夜,他也没去想过办法挣脱,就这样给绑着坐了一整夜……炙炎彬总结出两个结论。
第一个:太后认定了他这个干儿子,死活不愿放手,‘恩宠’,变成了束缚,变成了枷锁。第二个:从最开始至今。凌亦凝一直讨厌他,恨不得杀了他……好不容易开始改观了,因太后的‘恩宠’,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陷害’、‘提醒’。
太后在提醒他。他是她的人;所有发生的事件在提醒凌亦凝,他炙炎彬不是个好东西。
于是,‘阴差阳错’这四个字就迸发了它奇妙的作用,真正做到了将他推开,离凌亦凝越来越远。
现在,似乎真应了他最开始的担心——不管他跳进哪里都不可能洗的清了。
唯一的出路,只有一个。
想到自己所想的。炙炎彬仰望凌亦凝,乖乖的点了点头。
“客来客栈时,北司命他们为什么独独不伤你?”凌亦凝提出第一个问题,尖锐而敏感。
一笑,炙炎彬笑的好苦好苦——那明明是个已经回答了多次的问题,凌亦凝再问。明显对他已彻底失了信任。
“太后不甘我背弃,派人恶意而为,挑衅离间,想我回头是岸。”
因为炙炎彬原版本的回答,凌亦凝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牢里。太后出现,我提醒你为高官着想,可以冲我出手了,你便真的出手攻我,何解?”
又一笑,炙炎彬突然觉得活着好累,便边笑边摇头,最终一叹。
“后援未至,必须拖延时间,我们缠打一起,弓箭手不敢乱射,你能忆起吗?我每招每式,都只用了五成力道而已啊!”
又点头,凌亦凝轻哼一声。
“出轩辕门时,箭从右斜射,长空追袭,竟不沾你,射死了冷无言,这又何解?”
炙炎彬一愣,突然无言以对。
“来的路上,那间小客栈里和你说话的客栈掌柜是不是殷墟?”
炙炎彬又一愣,彻底哑口。
“绕过凌君傲,我们山中蜿蜒数百次,直远长道隔空可见,根本没人跟踪,上千里路,殷墟如何立时跟到了这里?”
微张的嘴合拢,炙炎彬垂眸一叹。
看着炙炎彬终于不再狡辩,凌亦凝失笑,摇了摇头。
“炙炎彬……”她一唤而已,炙炎彬抬头,与她对望。“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受赵姬‘恩宠’,不甘失你这人才,处处束缚你,也无非是她在乎你,重视你。你就不想想,若不是你真得她宠,她会如此锲而不舍的对你?更甚如今,连追寻我哥皇体这么重要的大事也全权交由你办理?”
在看凌亦凝,炙炎彬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不管是真相还是误会,都注定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就算皇帝临死前欲将她托付于他,都无济于事了,凌亦凝本人对他,已彻底失了信任。
突然想起很早前,凌皇胤偶一次单独与他一室,明里暗里的问他——可愿换个方向稳坐否。意思是说,原是人坐在他这里的,却是面朝着太后;可否换个方向,人坐去太后那边,转面正朝向他。
深一步来说,就是炙炎彬为人为臣,表面上是皇帝的武将,心却向着太后的,真正有命令时,他定会选择听太后的,而非他凌皇胤的。凌皇胤希望他诚心向他……表面上是人人皆知的太后红人,却在关键时候,能真正听从他凌皇胤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