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恩师分析的情况,弟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宋君鸿抱着茶汤沉默了一会,徐徐答道:“可黄成军要成长,就要多经历战事。且作战也不能光靠偷袭,各种正面接触作战,同样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弟子想与其跟一些小股山匪在山林里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徒损粮食却难有所获,不如学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什么意思,不要和我打哑迷,往直白里说。”王矢催促道。
宋君鸿在心底鼓了鼓勇气,才张口道:“弟子是说——下回干脆找一股势力较大、不太惧怕我们厢军的山匪来作目标。”
“呵,你口气不小啊。”王矢挑了挑眉。
“恩师先别忙着笑话弟子,先说有没有这种势力较大,即便我们黄成军千把百号人全军出击,对方也不会害怕避让的这种山匪?”
“当然有!你要找势力较大的?”王矢思索了一下:“宋金大战对扬州的官府治安损坏极大,所以境内各地山林中的盗匪趁势而起,多如牛毛。但要讲势力大的嘛,唯有摸着天、张屠夫和李金钢三股势力。他们不断收纳各处前去投奔的流︶氓无赖,势力均壮大到几近千人。遇上较大规模的禁军进缴或许还会避让三分,如果小股禁军,甚至都敢直接袭杀之,抢夺旗鼓军械。”
介绍完这三股恶匪后,他向宋君鸿瞄了一眼:“这三股势力,各个都轻易不好招惹,你敢去剿灭吗?”
宋君鸿嘻嘻一笑:“正有此意!”
王矢脸容一肃,说道:“你可不要打了两场胜仗就飘飘然了,骄兵必败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何况以你黄成军的战力,你以为能吞的下这几块硬骨头吗?”
宋君鸿叹息了一声:“不瞒恩师,实话实话的话,黄成军的确是没有这个本事。”
“那你吹的哪门子大气?”王矢奇怪地问道。
当老师的,必须要了解弟子。王矢是个心思周密的人,他知道虽然宋君鸿借着和自己在岳麓书院结下的师生情谊敢在自己面前嘻笑几句,但却绝不会胡乱吹牛。
何况,兵者大事,不仅关乎个人性命,更关乎地方的长治久安,他不相信宋君鸿会不知道轻重。
所以,他郑重的瞄了宋君鸿一眼,说道:“你小子又有什么想法了吗?说出来我听听。”
见王矢严肃地开始跟自己读军军,宋君鸿也收起了嘻笑神态,正容问道:“种依尚这个人,恩师可还记得?”
“你指的莫不是和你一起来到淮南东路的那个种依尚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
王矢迅速地在脑海中回顾了下关于此人的卷宗信息,说道:“此人是种慎的亲侄儿,听说治军、作战已颇有其叔的三分风采,算是诸将门世家中的后起之秀。”
“是啊。此次来淮南东路练兵,他被分到了强勇军中。”说这话时,宋君鸿心中仍是不免有着几分艳羡。
在宋室南迁并且兵制改革之后,新成立不过二十来年历史的强勇军,却实实可以算是淮南东路的一只强师劲旅。不仅从各军中抽调最精锐的士卒组成,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军饷粮草充足。虽不能与驻首临安行在、直接拱卫皇城的捧日军相比,但在淮南东路,这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强兵了。
看看人家种依尚分去的部队,再看看自己手下这只杂牌厢军,唉,人比人,有时能气死个人哟!
收起心头泛起的波澜,宋君鸿说道:“种依尚在强勇军中任左厢指挥使之职,强勇军一半的兵力都归其调派,也算位显权重,小小得志。此次弟子剿匪有功的消息,相信不出几日便会传到种依尚的耳朵中。恩师可以试想,现在弟子仅利用一支厢军便连剿灭两支山匪势力,可种依尚坐拥淮南东路最强的禁军劲旅,却一无所用,心情会是何等的焦急?”
“嗯,将门出身的弟子,一般都多少会有点心高气傲的。”王矢对此完全了解,不过他并没有再过多评判,只是示意宋君鸿继续说下去。
“如果弟子所料不错,种依尚过几日必会急着请命也率师去剿灭山匪。且其若不愿被弟子比下去的话,我想——他定会挑恩师刚说的这三股最大山匪势力下手。”宋君鸿笃定的说道。
王矢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没用!淮东安抚司不是没有想过要调用这支手下最强的部队进行剿匪的念头,但可惜那三股山匪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只要远远的一瞅见强勇军的旗号,就会立刻远遁潜藏起来,要强勇军徒损脚力,无功而返。如此两三次之后,淮东安抚司也学乖了,不会轻易再批准强勇军作无谓的出击,以免遗人笑柄。”
“那学生再请问恩师,以您猜度,这三股大山匪们见到强勇军会躲避,但遇到我们黄成军呢?”宋君鸿又问。
“怕是你们黄成军还未必能入这三股山匪们的法眼。”王矢淡淡的说道。
“不错!”宋君鸿也点了点头说道:“这三股山匪们既然要保障他们在其他山匪势力面前执系牛耳的势力地位,就必须要维系几分颜面。如果连我们这种小规模的厢军他们都不敢接战,就不用再在淮南东路的诸绿林势力面前再昂着脸说话了。况且,就算我们剿灭了两支小规模的山匪,但我想这三股势力也绝不会想到,我们会有胆量去挑上他们。他们也必然会觉得很震怒,甚至会觉得被人看轻了,有羞辱感,恨不得好好修理下我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厢军,以彰显他们群匪之首的威严。”
“倒是有几分道理。”王矢一边附和着,一边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弟子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笑了起来,轻声问道:“莫不是......你想借兵?”
“不错。”宋君笑眯眯地解释道:“现在的情形就是:强勇军想打,便打不着。而我们黄成军是打的着,但打不过。所以——”
他把两只手往中间一合,握成了一个拳头说道:“我们两家何不合作一把?可以用我们黄成军的名义和旗号进行伪装,借助强勇军的强壮战力将这三股山匪中的至少一处给打掉呢?”
“倒不是不可行。”王矢站起来踱了两步,又抬起头来说道:“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强勇军何等骄傲,如果他们拉不下脸面来和你们这支厢军弱旅合作呢?就算强行把你们俩军拉在一起,如果互有嫌隙,于作战反而有害无利。”
“呵呵,再光鲜的脸面,也远不如战功实在。”宋君鸿笑了起来:“何况种依尚其人弟子了解,是个务实的人,与弟子在捧日军时也一向交好。若与弟子合作,我想他是可以接受的。”
“嗯,若真如你所言,倒是可以一试。”看得出来,王矢也有几分动心了。他是扬州军事最高长官,巴不得尽快扫静扬州地面上的各路匪患。而这三股大的山贼势力,其中有一股就是横跨扬、楚二州的。这也让王矢对其视若肉中刺,总欲拔之而后快。
王矢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向上打个申请试试。需知强勇军虽然也是驻节在扬州地界上,但却归淮东安抚使司直辖,我也没有权力直接调用呢。要促成你们两军合作一战,我还需要跟上面再多通通气才行。”
宋君鸿想了一下,又说道:“恩师向上请示时,可以说明,为了表示我们黄成军的诚意,这战如果胜利,则战功可以三七开,我们黄成军只占三。”
“哦?你居然肯让功?”王矢饶有兴趣的看了宋君鸿一眼。
战功,对于武将来说,就好比是珠宝之于财迷、青春之于女人,是拼了命想去追求、抓到了就绝不肯再放松的东西。
武将们升官发财、扬名立万、积资累历都全靠它了。王矢投身戎马生涯数十年中,见到了不知多少武将为了争夺一点战功而弄虚作假、甚至互相争抢、反目成仇的。
远的不说,就拿刚刚过去尚不足一年的宋金大战为例。战后议功时,各部将领无不拼了命的在抢功、论功。简直恨不得都把千里溃败说成是诱敌深入,毙敌百人夸成是取首上千。可谓是丑态毕露!
可是各军将领们依然是厚着脸皮、红着眼珠子在去抢捞功绩。必竟让人讥笑是一时,好处却是一辈子。
可宋金大战停止后,战功就变得不那么易得了。之前淮南东路也曾有禁军将领发起过几次剿匪请战,除了清平地方的大会义之外,再多捞点战功的想法不是没有。可惜大多是无功而返。
可现在有了这种难得的机会后,宋君鸿居然还往外让?
是故,王矢不好奇才怪!
对此,宋君鸿也只能是完全付之苦笑:“没办法。要啃下三大山匪这种硬骨头,还是要靠强勇军这种铜牙铁口来。”
宋君鸿并非是不计得失地在展示高风亮节,即便他自己已经爬生的很快了,一时不必太在意这一次战功,可以哪怕为了手下跟随他的弟兄们,他也要拼命的多捞一些功劳好处的。
可是,如果把黄成军摆在和强勇军平起不坐的位置上,就算是种依尚不计较,恐怕他手下的那些个强勇士将士们心中也不会服气的。这样一来会让种依尚为难,二来就像是王矢提醒过的那样,两军失和,只会影响全战效果,白白便宜了山匪们。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谈好分功,然后可以使两军都心无旁骛的展开联合作战。
王矢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子烨,你能如此,不管是作为你的上司,还是作为你的老师,我都会感到很欣慰。大战之前不谋功,先谋胜。这才能是真正的为将之道啊!可叹即便有很多人就算想到这些,也多半是不甘让功的。”
说罢,他又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只要能打回来胜仗,朝庭便一定会有赏功的。我会把最终你们双方这次的战功,还有连同之前你们剿灭那两股山匪的战功,都行文给高云将军,加紧为你们请赏加勋的。”
听王矢提到了高云的名字,宋君鸿心头微微泛起了一丝不舒服。虽说自己尽心尽力地想改变黄成军的低下地位和待遇,但高云对自己的打压仍是巨大的事实,让人心中添堵。
王矢也虑及到了宋君鸿的心情,他宽慰道:“子烨,从军者,以遵令守节为第一军纪。现下宣相仍在临安养病期间,高云将军作为淮南东路经略使兼楚州节度使,便是咱们淮南东路的最高军事长官。一切的军功大事,都必须要上报他才行,这是必须的文案手续,不能因人废事。”
宋君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狠狠的灌了口茶汤,告辞离开了王矢的军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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