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鸿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也没法接口,只好傻傻的看着他。
孙星冲宋君鸿招了招手,令他再靠近些,说道:“所以我若死在这片山野,有件事便需要请你去帮我做。”然后他不待宋君鸿答复就又说道:“但此事有危险,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此事是祸是福你自己选吧。”
看到宋君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索,孙星紧张的等着他的答复。其实他在说这话时也很无奈,这事必须要宋君鸿打心里愿意去做才行,否则这个少年人大可以答应了自己后转身又甩手走掉。
而他身负之任务,何等重要!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面前这个连武艺都不会的少年的古道热肠了。
他等待的时间如此之长,长的让他几次都想要抓着这个少年的肩膀大摇大吼问他难道你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关系到华夏千百万子民的安危、大宋百年国运的延续,你怎么还不答应?但他还是忍下了,只能是继续期待而焦灼的等待着。
好在宋君鸿终于又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好,什么事儿?你先说吧,我看能不能办到。”
他的口气既不激昂,也不怯懦,只是平淡的好像在答应孙星一场请客吃饭的邀约。
“真的,你就不怕有危险?”孙星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斑斑血痕,眼睛突然瞪大了一圈,饶有兴趣的询问道。
杀手们既已衔尾追逐而来,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怕!”宋君鸿老实的回答道。可他转眼又苦笑:“怕便有用吗?”
宋君鸿伸出手指在跟前的青草上绕了绕,一使劲拽下了根叶子,有点发狠的道:“在我离家出游之前,堂前母亲大人刻意再三叮嘱:凡事忍让,需以平安为先。可我一路上从不主动去惹事,祸端还不是照样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躲都躲不开。非是小生不想领享安逸,实在是赶鸭子上架,行不行都得上了。”
奇命变运狭路逢,无可幸免!
说到这里他仰天长叹一声:“或许这便是我的命,再加上此前种种我平生所遭遇的离奇之事,说来孙大侠也不会相信。但此刻我已经身在局中了,哪里还有的选!”
“何况,南叔他们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总得要有人给他们去寻一个说法。”
“好!”孙星一拍身旁的泥地,“我老头子虽是一辈子舞刀弄剑,但也听说过孟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道之所在,不折不挠,这才是真正读书人应该有的风范。你小娃娃有种!老夫也在这跟你保证,只要你能完成这项任务,郑理南他们的死一定会有个说法,冤仇就一定有报。”
“好!”宋君鸿沉声说道:“君不诳我,我不负君!”
孙星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帛包裹的小帕递给了眼前这个少年,丝帕已经大半部分因染上了鲜血而变的有些暗红,看着有些可怕。看着宋君鸿好奇的目光,他用下巴挑了挑,示意可以把它打开来看一看。
打开了丝帕,摊在手里的是一块不足两寸大小的玉珏。晶莹剔透,雕工古朴,应该是块好玉,但若说孙星和那一众杀手只是为了这块玉而喋血撕杀,横尸山林,他却认为并不值得。
难道说――这玉珏的背后或许另隐藏着什么秘密?
宋君鸿有些疑惑的看着孙星,不清楚这个东西为什么这么重要。但孙星却只是小心的叮嘱:“这块玉珏很重要,你先万不能把它弄丢了。”而关于玉珏的用途或秘密却是只字不肯提。
宋君鸿只好把丝帕重又包好,和着自已的举荐信、沧浪笔一起帖身收藏了。
“来,我把这任务的主要内容告诉你,你……你需要代我去保荣镇寻找一个人。”孙星吃力的把身子坐起来一点,上午的山风似是又冷冽了一些,感觉自己说话越来越吃力。
看着孙星脸色苍白坐都坐不稳的样子,宋君鸿不得不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头,把自己的耳朵帖到他的唇边才能勉强听清孙星的一些话语。
“找人?谁?”
“你到了保蓉镇后,去找一个‘鄂记’记铁匠铺子,里面有一名五十来岁的老铁匠,你只需要把这个玉珏交给他就可以了。”
“然后呢?”
“然后自然有人会负责下面的事情,也会有人去替郑理南他们报仇,你只需要继续去书院就行了,余下的可以都不用多管。”
“我只需递送个玉珏就成?”宋君鸿有点吃惊,这个任务简单的出乎他的意料。
“嗯,只需把这玉珏送到就成……成了。”孙星用力的呼吸了两声,才能继续顺畅点儿的说话:“记得一定要交给本人,其余的事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
“……”
很快,孙星的声音已经渐不可闻,宋君鸿吃惊的摇着了摇他,孙星却仍是双唇紧闭,身子发软,鼻息也若有若无了,很明显,他已经到了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了。这已经不是这几天内宋君鸿第一次看死人,但他仍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诉的悲伤,知道生命的脆弱,和亲眼目睹着一群熟悉的人横尸在眼前,乃至眼见一个生命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的感觉都是截然不同的。
宋君鸿把孙星抱在怀里,在枯叶滩的林口题字时他曾一度有点厌恶这个张狂的老人,但现在却让一种难言的悲痛和惋惜包围起来。宋君鸿不是女孩子,所以他不能总是用哭泣发泄,只能慢慢的看着这个老人的眼睛因散失光泽而显的渐渐有些灰白、越来越没有生机。
仿佛整个世界都无声了,你却亲眼目睹着死亡的整个过程,既使这个过程是极端悲恸和压抑的。
宋君鸿有点想要抓狂了,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去经历这些?
待一柱香后,孙星突然动了一下,猛的紧紧抓住了宋君鸿的一只手臂,双目圆瞪,像是想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事要交待一样,张大了吸溜着空气的嘴,用一种拼命使力却暗哑的声音的说道:“对了,到时侯要是有人跟你说‘立风波,铁雨磨、磨、磨……’”
宋君鸿吃惊的看着他突然的举动和话语,但他的举动和话语一样只进行了一半,就又再次地停止下去了。
而这一停,就是永远。
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宋君鸿终是没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