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里,那个死在铁轨上的人穿着格子睡衣,眼睛圆睁而布满血丝,就像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最令文品感到胆寒的是,这上面的死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的衣服,他的外貌,还有手上佩戴的现代电子表,都说明了,这个死者不可能是别人。
而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开始出现:
该不会,议会要在轨道里找寻的那具尸体,就是……我自己?
他几乎要崩溃,他怀疑自己白天背着“自己”的尸体在黑暗的轨道里狂奔。
这不是恐怖小说里的情节,这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这怎么能接受?!
“哦,看文先生的反应,说明你认识上面的受害人。”
朱世安顿时将脸凑近,单手支撑起下巴,似乎找到了他想要的破绽。
不行……文品,你要冷静,你现在不是别人,你现在是原主。
文品努力平息巨大的震骇,他深知,此刻首要搞清楚的,是整个事件的秘密,照片里的人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我”。
几乎能肯定的是,这世界必然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我”究竟有没有死,而原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都是新出现的谜题。
文品回想以前看过的刑侦剧的情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这些人。即便你们看到我出现在现场,你们也不能认定我是凶手,因为你没有任何证据,况且……我也没有作案动机。相信诸位都是讲法的人。”
“看来,你是不愿意承认了。”
朱世安手指轻轻擦过桌面的照片。
“可惜啊,我本来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却都没有把握。”
他看了看钟表,“时候不早了……”
他朝方锦臣使了个眼色。
方锦臣当即用力按住了文品的肩膀!
“喂!你们干什么!”
“真抱歉,得委屈文先生在警署呆上一晚了。”
朱世安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和蔼的微笑。
“明儿一早,咱们去租界的警署接着审问,过几天,会有一艘船送你去阿兰格勒的帝国法庭。”
“租……租界?帝国法庭?!”
文品终于感到了恐惧,反抗得更加激烈了!
要知道,弗拉维亚与大夏国只有单向引渡,没有双边引渡的条例。
如果一旦被送到租界,那么他就将纳入北帝国的管辖,哪怕是高德领事亲自出马,恐怕他也将无力回天!
“喂,你不能这样啊!证据!证据!证据呢!”
文品声嘶力竭地大吼,用力挣扎,但是他的身体早被锁具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稍一发力便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还敢反抗?”方锦臣活动了一下手腕,“带他到最严密的牢房。”
文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帮人似乎就是铁了心想要拿他去顶罪,去成为那什么“太平区的亡灵”!
“喂!证据!你没有证据抓我!该死啊……”文品歇斯底里吼道,“我他娘是无辜的!”
他拼命抗拒着黑衣卫的抓捕。
方锦臣微微一笑,推开其他人,眉毛上挑,身体微微一侧——忽然一脚猛踹向文品的胸口。
文品只感觉有股闷气瞬间堵在胸前,一口气缓不过来,险些窒息。
“在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方锦臣的靴子用力踩在文品的头上,拔剑般猛地挥出甩棍,“太平区的亡灵,更是如此。”
他宛如黑袍的骑士,手握制裁之剑,目光坚毅如刃。
文品死死咬着牙齿说道:“你们,别太过分了……”
“带走。”方锦臣收起了甩棍。
黑衣卫们将挣扎的文品用力拖向了监牢。
#
黑衣卫打开了监狱的铁门,如同丢弃一具死尸,将他丢进了黑暗的牢笼里。
这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就好像是堆满死者的墓室,这里每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都实际与死人无异。
因为你一旦进入了这里,就意味着宣判了你的死刑。
文品仍不甘心地站起身,使劲捶打着铁栏杆,大喊着:
“我是无辜的!他妈叫你们那姓方的来!混账东西!”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文品的喉咙几乎已经嘶哑,他慢慢陷入了沉默,蜷缩在幽暗的角落。
如果第二天他被送到弗拉维亚租界审判,那么公馆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让一群老外放人了。
为什幺小说里的穿越,主人公不是开挂逆袭,就是成为手眼通天的角色?
而我,却一开始就成了死刑犯。
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你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文品一愣,他对面牢笼里披头散发的犯人将脑袋紧贴着铁栏杆。
那个犯人脸上满是污泥和伤痕,眼睛几乎全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是个盲眼的乞丐。
“我问你,你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文品肯定地回答。
囚犯发出了一声浅笑,监牢外昏暗的灯光洒在他狰狞可怖的脸颊上。
光影割裂,一半是极致的苍白,一半是晦涩的阴暗。
“祂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没有人是无辜的。”他语气平缓地说道,“所有人,皆生而有罪,你我如此,众生皆是……”
他低声絮语,暗光下,影子笼罩在斑驳的墙上。
“人们为了自己的欲望,总是无意间伤害彼此,文明世界奴役铁林世界,铁林氏族残杀文明百姓,你报复我,我报复你……尤其是我们这种人,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
他嘶哑地笑着,声音犹如枯萎的树根。
“愚昧的人啊,你真的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文品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觉得这个囚犯似乎不太正常。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把头埋在臂弯里,不停祈祷。
必须做些什么,我不能在这里死去……
文品的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
“老虎老虎,森林里的警官……”
文品听到监狱里传来了神秘而低沉的歌声。
他感觉莫名有些疲惫,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谁若冒犯,你便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将坏人吃掉……”
许多人在歌唱,声音低缓而安静。
他们,怎么突然间在歌唱童谣呢?
文品逐渐无法抵抗强烈的倦意,沉沉睡去。
#
夜晚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黑色与深红如同湮没世界的巨浪,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
文品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揉了揉双眼,抬起头,他却忽然发现监狱的灯光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色。
钟声如同深渊的低鸣,长一阵,短一阵。
“发生了什么事?”文品如梦初醒般,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拼命摇摇头。
其他人呢?
周围一片死寂,绯红的光芒在暮色中摇曳。
他听到了“喀喇喀喇”的声音。
文品发现,监狱的墙壁爬满了蠕动的荆棘,红光洒在那些黑色的根系上,宛如膨胀收缩的血管,疯狂蔓延。
他感觉头顶滴落下几滴水滴,温热地滑落脸颊,他用指尖蘸了蘸。
在灯光的映照下,水滴红得像血。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文品感觉到有人扒在了他的身后,冰冷的双手逐渐顺着他的脖颈爬上脸颊。
“看起来,我们的文先生遇到了麻烦……”
谁?!文品浑身汗毛倒起。
“什么,你在说什么?”他惊恐地问道。
“血脉相生。”那是一个低沉而嘶哑的男声,“如果你愿意,今晚我将帮助你离开监狱。”
有一双手逐渐蒙住了他的双眼。
文品几乎感到窒息,寒意冻彻筋骨,就好像一具尸体的手触碰他的脸颊。
终于,他回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他在十人议会的幻境里听过。
难道会是议会的主人吗?
可是声音不太像。
“我……当然,我需要离开这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文品竭力维持着那仅存的清醒,假想自己就是议会的成员,回答道:
“很显然,我的计划出现了问题。”
“好,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再还给我吧。”男人意味深长地回答道,“现在,能不能活着逃出去,也得看你的本事了。那么,我将分享给你感知的能力。”
终于,他移开了双手。
文品猛然睁开眼睛。
没有红光,没有其他人,牢房照旧昏暗,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刚刚的一切都仅仅是幻觉。
文品的后背几乎完全湿透了,议会的幻象实在令人感到害怕。
他此刻困意全无,慢慢坐起身来。
不对,情况不太对劲。
隐隐约约,文品感觉囚笼之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看着栅栏外的昏黄的光,猛然间睁大了眼。
所有的囚犯统统扒在冰冷的铁栏前,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脑袋挤出铁栏。
他们的眼睛布满血丝,宛如疯子般张开嘴巴低吟:
“天旦未曦,玄晖长临……天旦未曦,玄晖长临……”
他们忽然歌唱起诡异的颂歌,起初还是梦呓般的低语,渐渐的,声音愈来愈大,此起彼伏,仿佛整个监狱都苏醒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
文品震惊地看着眼前怪异的景象,他们都疯了吗?
有的人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有的人一遍又一遍用脑袋撞向铁栏。
——砰砰砰!金属回响。
监狱的墙上延伸出了一道扭曲的巨大人影,仿佛是一头长着犄角的妖魔。
牢房的吊灯莫名开始不停明灭起来。
囚犯们疯狂地将手伸出牢笼,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嚎叫着!
文品感觉四周的环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更为朦胧昏暗,就像弥漫起了黑色的阴霾。
黑与白交替,光与暗舞蹈,他的面容阴晴不定。
到底他妈发生了什么!文品的心脏怦怦直跳。
灯光再度亮起之时,监狱的门外蓦然间出现了一个身着素白长衣的女子。
她的身体如此娇小,宛如蜡像馆里沉默的少女,而她的影子却犹如巨大的恶魔,撑满墙面。
一半是光,一半是暗。
“老虎老虎,森林里的警官,谁若冒犯,你便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将坏人吃掉……”
她低声吟唱着诡异的童谣,戴着一副狰狞可怖的傩面,宛如山羊的头骨一般,长着与她娇小的身躯不成比例的,硕大而弯曲的犄角。
囚犯们彻底陷入了癫狂!以极度崇拜的目光渴望着他们的圣女。
她展开双臂,身体显得如此单薄,无数白色缎带就像柳枝一样垂下。
“你……你是谁?”
文品感到头皮发麻,不自觉开始向后退。
难道是议会派来救我的人?
少女发出一声浅笑。
牢门仿佛听从了她的呼唤,自外向内徐徐开启。
她是黑夜的圣女,她如同黑镜的双眸里写满了不详和亵渎。
她踏进了牢笼,监狱的吊灯陷入黑暗。
文品摒住了呼吸,四周也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囚犯们不再疯狂,不再歌唱,监狱里寂静得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在,寻找一具尸体。”
文品嗅到一股混合着奶香、花香和那么一丝辛辣的味道,呼吸骤然间急促。
灯光重又亮起。
不太对劲。
那副骷髅般的傩面紧紧贴在他的面前。
垂落的发丝拂过文品的身体,她的面具上笼罩着死牢的晖光,一半是黑,一半是白。
“你,有没有见到呢?”